塞西尔知道这是因为他不能突然进食太多,因此克制地慢慢将那碗汤粥喝完了,然后咬牙忍着像是能将内脏自行消化掉的饥饿感。
食物热气的熏蒸下,他苍白的面庞终于带上了一丝血色,康斯坦丝松了一口气,但她知道塞西尔还在难受。
“饿得厉害吧?稍微忍一忍,一会儿帮你再盛一碗,让我先看看你的伤。”
耳边的轻哄和背后的轻拍让塞西尔好受了一点,但是他透支的身体依旧没有一丝力气,只有趴在康斯坦丝肩上任她处理伤口。
新生的擦伤都不太严重,康斯坦丝熟练地涂上薄薄一层凝胶。
倒是那些未消的红痕看上去更难受些,尤其是那些本就娇嫩的部分,植物毒素仍死咬着不放,涂上药膏时对伤处的刺激让塞西尔有时忍耐不住闷哼。
康斯坦丝轻柔地处理好那些伤处,摸摸塞西尔的头作为安慰,慢慢扶着他躺下。
湿润的手帕敷上鱼尾,又被轻轻揭开,她仔细察看了鱼尾鳞片摩擦的情况。
记忆中木桌角上的撞击痕迹映入脑海,身上没有撞伤,那应该就是在鱼尾了。
康斯坦丝伸手在塞西尔的鱼尾轻轻顺着鳞片摸了一把,听到他没忍住抽了一口气。
“难受?”
她立刻停下手,人鱼却埋在沙发的抱枕里轻轻摇头,漆黑的长发挡住了面庞,隐约能看见发红的耳尖。
不难受……那就是舒服吧。
今天已经不忍心折腾这条不诚恳的小鱼,康斯坦丝从善如流地不去点破,只是用双手顺着鱼尾一点点轻抚,想要找到那个痛处。
只有塞西尔自己知道他正在克制着怎样的发抖和呜咽的欲望。
顺着鳞片抚摸鱼尾,这对人鱼来说是极致的安抚,他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了。
他获得的终于不再是刑场上刀棍或鞭子的凌虐,也不是海底牢狱中撬开鳞片的苦楚。康斯坦丝的双手轻轻抚过,温柔的安慰让他的整条鱼尾都发软。
“!”
突然的疼痛让他猛地一颤。
鱼尾上好像有一处淤肿,他不记得是在哪里撞伤的了,这会儿碰上了才感觉出来。
可是康斯坦丝的双手却不再体贴,而是刻意围绕着伤处轻揉想要揉开淤血和肿块,差点逼出他的闷哼。
疼……
虽然知道是在帮他揉伤,但是又痛又酥麻的感觉让塞西尔委屈到不想忍耐,他皱着眉轻轻呜咽,想要将鱼尾瑟缩起来,却又在那双手的不依不饶之下慢慢放松下来。
然后那里好像不再那么疼了。
还没等他喘口气,康斯坦丝的双手又接着轻轻抚过,像是在检查鱼尾是否还有别的伤口一样,从刚刚的痛处一直摸到尾尖,连尾鳍都细细摸了。
这有点……太过了……
人鱼之间,连最亲近的人恐怕也不会摸得这样仔细。
塞西尔知道自己的尾尖正在她手里发颤,也知道自己呼吸不稳,甚至眼里都闪着水光,所以抿紧了嘴唇埋头在抱枕里不肯发出声音。
但是……是舒服的。
他不愿意承认,只有默默克制着想要叹息的欲望。
康斯坦丝确认塞西尔没有哪里在疼了之后才放过他,自己则又往厨房跑了一趟。
锅里的叫不出名字的杂烩经过重新加热之后更加浓稠了一些,她又将富有韧劲的面包切成小块放进去泡着,新的一碗食物看起来终于比较像样了。
塞西尔这次没有睡着,借着康斯坦丝的力量坐起身来。
他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勉强抬起的手臂还在因虚弱而颤抖,却执意要去拿碗里的勺子。
康斯坦丝的心情略带复杂。
她算是看透了,但凡脱离了糟糕到动不了的状态,塞西尔估计是不太愿意被别人喂着进食的。
这就像是他不曾低下的头颅、拼命忍耐的痛呼一样,是既属于荣耀,又属于他自己的一部分。
还真是难搞……
但是她又能拿这条让人心疼的小鱼怎么办呢?
她轻轻叹气,半搂着塞西尔,抬手轻轻托着他的手腕支撑住他的手,让他能够自己用勺子一口口吃下食物。
塞西尔动作微顿。
他突然觉得她都懂。
他的痛苦、他的坚持、他死死咬着不愿妥协的尊严,她全部都懂。
还有那些关于珍珠的、关于父亲的、关于他自己的,连同类也无法言说的秘密的往事,她甚至也可以理解。
他感受到康斯坦丝的手很稳地托住自己的手,而他的身体也因为食物和她的怀抱开始变得温暖起来。
一切的孤寂、苦楚、隐忍,都悄悄消散了。
这个夜晚,他在一个人类身上找到了共鸣。
*
“塞西尔,你醒了吗?”
康斯坦丝朦胧的声音从浴室门外传来,将塞西尔唤醒。
日光从浴室上方的小换气窗洒进来,细小的尘埃在光束里悠悠飘荡,安宁的气氛一瞬间让他恍惚。
他昨晚在浴缸里睡了。
夏日越发燥热,鱼尾磨损的鳞片比往常更需要水的浸润,所以康斯坦丝将他抱过来了。
可是他不记得是怎么睡过去的了,甚至都不知道康斯坦丝是什么时候关上门离开的,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康斯坦丝担心他刚结痂的擦伤能否浸水,和他商量不把浴缸里的水放得太满。
他昨晚睡得很好。
鱼尾不自觉地摆动,溅起一点水声,然后塞西尔想起应该出声回复她。
“嗯,怎么了?”
他刚醒来的声音带着些沙哑和柔软。
浴室的门被推开一条小缝,康斯坦丝探了个脑袋进来,神色是罕见的局促。
“塞西尔……抱歉,我忘了今天家里有人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