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斯坦丝调动着恢复力气的四肢,对抗着被海水浸透而粘在身上的衣服,小心地挪动到他身边。
她伸出手去摸塞西尔垂落的那只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
塞西尔好像被烫到似的,挣扎了一下,却没能挣开她的手。
于是康斯坦丝确认了什么。
她抬起手臂,慢慢拥抱住他。
这或许称不上一个拥抱,只是轻轻搂住,但已足够让塞西尔确认她的体温,也足够让她感受到塞西尔是如何因为她的贴近而发抖。
“我没事,塞西尔。”康斯坦丝轻声说。
“你怎么、你怎么能……”
塞西尔的声音确实在发抖。
他似乎从没有这么害怕过。
那颗珍珠让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如果是其他人类,他也许根本不会有任何一点犹豫,但那是康斯坦丝……
在慌乱的幻觉中,所有曾经被她安抚过的伤口都开始发烫,曾经被她拥抱过的皮肤开始烧灼,可是他好冷,所有岸上和海底的酷刑都让他发抖,他冷到克制不住寒颤,冷到不得不一遍遍回味她的拥抱和温暖以维持自己的呼吸,然后就这样被冻伤和烫伤循环往复地折磨。
是康斯坦丝吗?夺取了那颗珍珠的人是她吗?
他不愿意相信,但是他不能赌。
荣耀的重量太重了,曾经的那些伤口太疼了。
而且,如果这一切都是谎言,那些消散的拥抱的温度……他真的可能崩溃。
他只有逃避,逃避到她追上来那么多次都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逃避到刻意捉弄人类一样跳进海里。
但是她怎么能……
塞西尔不敢再回忆当时的场景。
她怎么想的?!即使是人鱼也不可挑战海神的威严,更何况她是人类!
万一他狠下心不去救她呢?
她会淹死的!那就……
那就再也没有人会拥抱他了。
康斯坦丝感受得到塞西尔的忍耐。
她干脆贴得更紧了,一只手还握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在他背后轻轻摩挲。
脊椎、肩胛骨、侧肋,她碰到哪里,哪里就在颤抖。
塞西尔只是侧过头无言地忍耐着,甚至没有一点要抵抗的意思。
康斯坦丝想要叹气。
他发现珍珠的时候,肯定难受得厉害吧。
结果现在不但捱着这件事,还要担心她的安全,忍着又气又怕的强烈的情绪,最后只堪堪出口半句质问。
她是怎么把这条小鱼欺负成这样的?
康斯坦丝扪心自问,她绝不是故意赌气折磨他,但她也并不能认同他的逃避。
不清不楚地就此告别,她无法接受,于是她坦诚的话语近乎剖白。
“我很珍惜我们的关系,塞西尔,我不愿意你误解我。”
颤抖的呼吸里,塞西尔好像能听见自己的思维艰难运作的声音。
她说不愿自己误解她,这是不是说明……至少她可以给他一个解释。
他早就动摇了,从感受到她的体温开始,或者从更久之前开始。
几乎只要有这句话,他就能说服自己相信她了。
但是不行,事关珍珠,他不能这样。
他听见耳边的轻语,“并不是要求你一定要接受,只是听完再决定,好吗?”
那个穷追不舍、甚至在海崖之上向他叫嚣的人,现在却吐露出这么温和的语句,让他想要沉溺其中。
塞西尔又一次咬住嘴唇,让那一点刺痛警醒自己,不允许自己的回答暴露态度。
但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现在,塞西尔,喘口气,”康斯坦丝轻抚人鱼后背柔韧的曲线,“你太累了。”
熬着这样的身体在夏日的陆地上周旋了大半天,他不可能好受。
一声闷哼,怀里的躯体果然撑到极限一般地软了一下,然后是急促的喘息,又在她的安抚下渐渐平缓。
康斯坦丝感受到他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了,身体也不那么僵硬。
她甚至可以像昨天那样亲昵地抱着他,轻轻拍拍他的头,揉揉他湿漉漉的柔顺的发丝。
真是……不诚恳的小鱼。
气成那样、混乱成那样却还是选择救她,想要触碰和安慰却死死忍着不说。
康斯坦丝心里觉得好笑,他的心思根本一点也没瞒住不是吗?
这样想来,她气急了敢从海崖跳下去,是不是潜意识里也觉得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还真是够幼稚的,康斯坦丝嘲笑自己。
她耐心地抚摸手下的脊背和腰腹,用手心一点点揉开人鱼不肯说出口的酸涩和僵痛,感受到怀里的人逐渐放松下来,慢慢愿意将疲惫的身体的重量交付给她。
她明白塞西尔无法轻易答复,因为荣耀,也因为他的自尊,但是没关系,她来开口就够了。
“塞西尔,等天再黑一点,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塞西尔眼尾飘红,依旧不肯答话。
只是警惕地攥着她的衣袖,好像怕她被浪掀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