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面上的水渍已经不明显,她开始集中精力观察着植物的压痕寻找踪迹,好在她对此已经有所熟练。
再抬头看去时,一点点鳞片的反光很快提醒了她人鱼的所在。
“塞西尔!”
但是当康斯坦丝隔着距离扬声时,远处的人鱼却好像受了一击重击,整个身体狠狠颤抖了一下,又不管不顾地用并不适合陆地的鱼尾艰难地前行。
他前进的方向令康斯坦丝心惊,再过去不远就是市场,那个他最开始被折磨到遍体鳞伤的地方。现在正是早市人多的时候,保不齐又会遇到那些觊觎珍珠的人。
阻挡不及,她只有再次出声,“别去南边,塞西尔!”
又是一次受到惊吓般的颤抖,但这次人鱼却侧身藏入了一旁的植被中,改变了行进的轨迹,仿佛听进了她的话一般。
康斯坦丝被他的行为噎了一下,他现在到底是信她还是不信她?
但是在塞西尔侧身前的匆匆一瞥里,康斯坦丝有一瞬间对上了他的眼睛。
昨天那双眼睛曾经离她那么近,足够她看清眼里所有的色彩和情绪,所以在这一瞬间,她轻易地理解了塞西尔满眼的混乱和无措。
于是康斯坦丝开始觉得歉疚。
比起虚假的和平,他当然会选择血淋淋的真相。
昨天他看上去太脆弱,让康斯坦丝忘记了他的隐忍。忘记了他曾经被灌进那么多痛,却颤抖着身体全都忍下了。他拥有的是能够承担起人鱼的荣耀的隐忍,她不该因这个而顾虑。
如果不相信他能够为了荣耀而坚韧,那样才会是对他的侮辱。
所以,康斯坦丝选择很小心地去接近这条小鱼。
不急于靠近,却时刻帮他注意着行进的方向,规避可能的危险。
夏日的艳阳不再收敛自身的热度,康斯坦丝感受到自己的汗水滴落、肺部也在发烫。
她知道塞西尔也有点撑不住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有时甚至是她主动留出喘息的空间,阻止人鱼不要命地折腾自己疲劳到极限的身体。
但他依旧不愿意给她一个沟通的机会,几次靠近时想要开口解释,都只能获得人鱼仓惶逃离的背影。
当又一次看到昨天被她仔细照料过的鳞片在干燥而粗糙的地面上摩擦时,康斯坦丝开始咬牙切齿。
既然必须要知道那颗珍珠的真相,那他又在躲什么?!停下来听她说啊?!
又要追他,又要担心他被别人发现,还要体谅他混乱的心情和所剩无几的体力。
康斯坦丝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曾经出现在额头的淤青好像又开始随着心跳隐隐作痛。
由于歉疚而产生的耐心很快就即将消耗殆尽,康斯坦丝发现塞西尔的逃避行径比想象中还要令她愤怒。
最后,当看到人鱼几乎是慌不择路地从几米高的海崖跳进海里时,她彻底被点燃了。
好啊!昨天还肯在她怀里哭,今天连半句解释都不愿意听她说!
他就认定了她是两面三刀阴险狡诈的小人,所有对他的好都是为了害他、都是为了抢他的珍珠!
谁要他的破珍珠!
会逃跑了不起是吧?!躲海里了不起是吧?!
“你给我听好了!”
怒火冲上头顶,康斯坦丝彻底抛弃了理智。
“你今天要是不肯听我说完……”
她迈动双腿,由慢到快,直到耳边只剩呼啸,然后朝着人鱼消失的海崖奋力一跃。
“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都不会放过你!”
失重感占据全部心神的时候,康斯坦丝突然想起来:
她不太会游泳。
并不是完全不会。
生在海边,至少在浅滩上随便玩玩水是可以的,也许就是这种司空见惯让她在理智断线时对海洋丧失了警惕。
但是现在,满目的深不见底的湛蓝色显然不是她能够驾驭的,康斯坦丝几乎是一瞬间就认清了现实。
她有点想要埋怨塞西尔干嘛从这儿跳下去,然后又意识到,他是人鱼,他当然可以。
好的,至少她的逻辑还很清晰,情绪甚至也冷静了。
但是,这下糟了,要是就这样见到天国的祖父,会不会很尴尬?
她,康斯坦丝,跟一条人鱼置气然后追着跳下海被淹死。
真有出息。
“啊啊啊啊——!”
像是要与这声惊呼应和一般,海面噗通一声闷响,又溅起巨大的白色水花。
然后,所有的动静都淹没在海浪拍岸的声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