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尔一瞬间怔愣。
他并没有抗拒,环绕周身的预料未及的触感让他彻底忘记了反应。
回过神来时,这个拥抱已经持续了一小会儿,人类的体温开始慢慢渗透他的皮肤,像一个柔软的陷阱。
他不该……他不可以……
塞西尔忍着胸口的酸涩努力调整呼吸,双手却下意识地攥紧了康斯坦丝的衣袍。
但他真的……他真的很贪恋她的温暖……
“……怎么了,塞西尔?”康斯坦丝的声音很轻,几乎是在哄他,“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她得承认她今天有点宠着这条小鱼了,但是他看上去很寂寞,很冷,而且像是要破碎了,所以她没松开手。
塞西尔张了张口,没能出声。
“你看,反正我是去不了海底的,你的事我也不会和别人说,而且说出来估计也不会有人信……”
康斯坦丝只觉得自己的话语干巴巴的。
她感受得到怀里的人鱼正在颤抖,正在忍耐着泪水一样,攥着她的衣袍颤抖。
她想不出是什么让他这样几近崩溃。
从见到他开始,这条人鱼的情绪一直是忍耐的、克制的,甚至不会为了自己的痛苦而产生太大的波动。
她看过他疼,被折磨时很疼,疗伤时很疼,今天被古怪的荆棘纠缠也很疼。
但即使是在最难熬的时候,他也会像承受宿命一样咬牙忍着,真的被逼到极限才会隐忍地落泪,而就算在那时,他仍会拼命地压抑着自己。
可是现在,好像有什么漩涡将他卷进去,让他几乎要被淹死。
对,她知道说人鱼要被淹死很奇怪,但他就是,她觉得他就是被什么重担压着快要无法呼吸。
她把塞西尔搂紧了一些,又分出一只手去把他的脑袋往自己的肩上按,手肘和手臂却仍然抵在他的后背用力,让他整个人都可以紧贴在自己怀里。
不为什么,只是他看上去很久没有被这样拥抱过了。
这是一个几乎完全环抱住的,掌控和保护的姿态。
如果是之前,这样对待小鱼一定会让她的额头上再多出一块淤青来。
但这次不会,这次他需要这样,康斯坦丝笃定。
“呜……”
她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又感受到怀里的人正在因为这个紧密而妥帖的拥抱慢慢放松下来。
可是这还不够,她知道,他心里那些紧绷的东西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让他疼到发颤。
于是她试着张口。
“塞西尔,你为什么……自责成这样?”
怀里的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
*
塞西尔沉默地蜷缩在幽暗的海底,忍耐着那些来自身上各处的、即使过了一夜也未消去的余痛。
磨人的热度已经退了,但是浑身的酸软无力每一秒都在提醒他昨天到底在父亲手里熬过了什么样的酷刑。
附近好像有比平时更多的守卫,但是他不想管,他只想在这里蜷缩着。
他不知道是不是父亲又做了什么安排,好把他看在这里乖乖养伤,等待承受下一次的规训。
还不够吗……还要再忍耐多少……
他又什么时候逃避过……就因为昨天疼得太厉害,所以连这点信任都不愿意给他了吗……
一点点隐秘的委屈让他不由地瑟缩了一下鱼尾,却波及到伤得最重的那处鳞片。
“呃……”
他只有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屏住呼吸忍过鳞片处难熬的隐痛。
他明明,一直都在承受和忍耐了……
于是他继续沉默地蜷缩着,紧闭双眼,对周遭的一切都不知不觉,直到海水里一丝血腥味将他从疲倦里惊醒。
……父亲?
熟悉的味道让塞西尔的心脏不正常地抽搐了一下,然后他的身体开始发冷,呼吸也开始颤抖。
血腥味越来越浓……太浓了。
他疯了一样地冲向那个方向,不顾身上的疼痛拼命游去,挣开数个守卫,却还是在海沟的边缘被死死拦住。
“父亲!父亲!”
黑暗的深渊里升腾而上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视野,所以他没有看到叔父的复杂而阴郁的目光,没有觉察到周围安静而诡异的气氛,也忘记了守卫数量的异常。
“塞西尔,你的父亲是被人类害死的。他被夺取了珍珠,玷污了人鱼的荣耀,所以为自己选择了这个结局。”
在他的嘶吼里,塞勒姆定义了塞拉赫的死亡。
也是从那天起,荣耀的烙印才真正沾着父亲的鲜血,借由他人之手烙在他身上。
但这一切,原来都只是谎言。
如果他没有因为一点点余痛而任性,如果他对周遭的变化再警觉一些,如果他能洞察那些邪恶的人性……
塞西尔自虐般地一遍遍回忆这一天的每一个细节,身上的痛楚,海水里的血腥味,恶人的低语,然后冷酷地剖析自己的每一个天真软弱的想法,小刀剌开血肉一样将每一个错误刻在心口,直到自己疼到无法呼吸。
他怎么能没有发现,他怎么能相信这样的理由,他怎么能允许自己活在虚伪里这么久,直到刀子割在自己身上才愿意撕破这一切!
他怎么能……他怎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