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追着前半句问的话这条小鱼会恼羞成怒的,她轻轻带过,“在海里也用酒杯喝酒?”
“嗯。”人鱼看着她微微惊讶的神色又补充了一句,“海底的生活跟人类的差别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大。”
塞西尔的声音也完全恢复了,不再因为持续的干渴和痛苦的惨叫而嘶哑。康斯坦丝这才发现他的嗓音很好听,清亮的,带着丝绸的质感,让她想起塞壬的传说。
“那你们也像人类一样……群居吗?”她斟酌着用词,“住在建筑物里?海底宫殿?”
“人鱼的数量没有人类那么多,聚居会相对轻松一些,通常围绕在首领的海底建筑周围……”
“就像部落那样?”
……
夜色逐渐浓重起来,岸上吹来的风带上了凉意。
有一段时间他们谁也没说话,只是听着海浪声喝着手里的饮料,也并不觉得尴尬。
“塞西尔,其实我是因为和祖父的约定才会救你的。”
康斯坦丝望着海面开口,这次并不是提问,所以塞西尔只是默默地听她说。
“我的祖父说他曾经结识过人鱼,并且受到他的恩惠,所以希望我能帮助人鱼。”她仔细回想又觉得好笑,“当然他说得很委婉,也许是没想到我真的有一天会遇到。”
塞西尔想起了康斯坦丝那天用园艺钳指着他时说过的话,他对后半句印象更深,“把伤养好了然后赶紧滚”。他不知道恶劣的话语和让他养伤的好意是怎么被她融合在一起的,而她实际上所做的和她愤怒话语中的粗暴没有半分相像。
他没有作声,继续沉默着听她说。
“祖父去世很久了,救了你也算是履行了和他的约定,我很高兴。”
康斯坦丝转向他,眼神里带着些柔和,“所以你不用有负担。”
人鱼一时失语。
“但是你确实……”
塞西尔没有发现他正试图为一个人类辩护。
她确实救了他,将他从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中拯救出来,她做的远非一个约定所能概括的。
他真的很疼,那些折磨他的办法,他现在想起来仍然会在噩梦里轻轻发抖。
但是他最怕的是被逼到极限,被逼到彻底崩溃,然后臣服于人,落下珍珠。
那会将他的尊严全部打碎,让他生不如死。
而那个时候,他真的已经撑不住了,是她救了他,她甚至救了他两次……但自己……
思绪太多,他一时陷入了沉默,视线低垂。
最后一丝晚霞也没入海面,地平线上只剩一点几不可见的微光,头顶星光灿烂。
“塞西尔,”康斯坦丝先开了口。
她撩开额头的一点碎发,那个曾经有一块显眼淤青的地方现在已经看不出痕迹。
“我没事了。”她的语气温和,带着笑意,像风平浪静的海面,“你走吧。”
塞西尔愣住了,抬起头盯着她挪不开眼,那双嫩绿色的眼睛好像也在对他笑。
他意识到自己被安抚了。
有什么在胸口蛰伏了很久的硬物慢慢融化了,再也不会在寂寥的夜里烦扰他。那些他说不出口的愧疚和歉意,像雨水落在海面一样投入了温暖而宽广的怀抱。
“……嗯。”他应了一声,眉眼间带了点温柔,“再见。”
“再见!”回应他的依旧是康斯坦丝爽朗的笑容。
*
客厅的窗台上,一个木盒打开着,里面只剩下一些零碎的物件。
一旁摊开了几本厚厚的笔记,旧的那些甚至已经泛黄卷边,是纸张不可避免的老化,但仍然能看出被小心地保存着。
笔记的封面都被细致地标上了记录的起止日期,于是康斯坦丝按着顺序从最早的那本翻开。
映入眼帘的是祖父熟悉的笔迹,内容大多是零散的研究记录,有关作物的生长情况,也有一些是当天的琐事,随手记上两笔。
靠前的纸张上还有明显惨遭孩童毒手的稚嫩涂鸦,让康斯坦丝暗暗发笑,她也不时在文字里看见自己的名字。
后几本笔记,大概是研究相关的数据都有了专门的整理归档,笔记上的文字部分开始变多了,更多地记录下一些生活趣事和人生感慨。
纸张翻过,笔记里突然落下一张相片,康斯坦丝小心地捡起。
泛黄的相片上是三个孩子,中间的那个顶着草帽笑得开心,仍看得出帽檐下翘起的杂乱的头发,右边的女孩则显得文静多了,左边还有个男孩呆愣愣地望着镜头。
天呐,这可是珍贵资料!
康斯坦丝压着要笑出声来的嘴角,赶紧把相片收好了。
但是,像什么暴风雨前的宁静一样,在那张相片之后,轻松的气氛不知什么时候不再出现在文字里了,似乎是笔记的主人正在为什么事而忧心。
突然有几页空白,康斯坦丝疑惑地往后翻去,差点被猛然出现的黑压压的墨水吓了一跳。
只见遒劲有力的字体写了满满一整页,开头就是一句愤恨的“简直是无耻!”
康斯坦丝愣了一瞬,真的想象不出那个和蔼的祖父会这样骂人,但下一句又立刻吸引了她的注意。
“有些话我只能在这里写……”祖父的笔迹带着些焦急。
她连忙往后读去,追着一连翻了好几页,逐渐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