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她给了太多,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塞西尔直到腰腹的温热几乎消散了才慢慢起身,倚靠着窗台坐着,沉默地看向窗外。
睫毛轻颤,在他的眼里布下一小片晦暗。
康斯坦丝心里清楚。
从今天一早塞西尔不再因为伤痛而昏睡时,她就感受到了他的欲言又止。
她也知道这条高傲小鱼的只言片语有多金贵,就凭他冷淡的性子,如果自己想要装傻,估计只能等到他的不告而别,只不过这次额头上应该不会再增加一块淤青。
但她也没想让他为难。
她没想过用恩情或是别的什么把这条鱼栓在这儿,她知道人鱼迟早要回海里去的,那才是他该生存的地方。
小刀切开面包,勺子和盘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康斯坦丝稀松平常地开口。
“镇上基本都属于西岸区域,但是从南边绕到海岸要经过市场附近,几乎都是大路,容易碰到行人。”
窗台边的人鱼轻颤了一下,慢慢抬眼看向她,康斯坦丝装作并不在意。
“北边植被多一些,有一条去海边的小道,海岸上也全是礁石,很少有人经过,等太阳落山我带你去。”
简易的食物被放在盘子里递向窗台的方向。
“喏,补充点体力,你这几天都没吃什么。”
切开的面包里夹了几勺鱼肉罐头,拼凑出一个勉强可以称得上是三明治的食物。仿佛是制作者明知道人鱼可以吃人类食物,却摆脱不了对海洋生物的下意识关照,最终组合出一种不伦不类的错乱感。
人鱼难得表露出一些迟疑,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吃完了,味道没有看上去那么糟糕。
于是在等待太阳落下的时间里,塞西尔一直静静地坐在窗边。
她说了晚上那就是晚上,所以不用担心,现在只要等着就好。
没有海水,没有武器,只身被放置在人类的住所里,还刚刚吃过她递来的不明的食物。
这是他在干燥的陆地上停留的最长的时间,但是他居然就这样平静地看着阳光一点点斜过角度。
这种宁静甚至让他心里生出了一点惶恐,刚要聚集起来的惶恐却每每被这个人类的动静打散。
这是她的家,她当然有很多事要做。
塞西尔看着她各处忙碌,装作自己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窗边摆件。
她最喜欢前往窗外的花园,总是津津有味地在那儿查看着各种植物的状态。
或是做一些琐事,比如清洗几件形制统一的白大褂再将它们晾晒起来。
但她待的最多的地方还是她的房间,那张书桌前。
她有很多文书工作要做,塞西尔曾在她清晨从信箱里拿回的信件上看到植物研究所的字样。
他听见翻书的声音、写字的声音,还有椅子翘起来摇晃的嘎吱声。
他几乎可以肯定康斯坦丝中途趴在桌上小睡了一会儿,最后因为差点打翻一堆书而猛然醒过来。
最后,当客厅里染上夕阳的橙红色,她拿来一件黑色斗篷帮他披上,比白大褂更长一些,盖住了大半的鱼尾。
康斯坦丝熟练地将塞西尔抱起,却感受到他抗拒得厉害,她久违地冒出点火气来。
那不然呢?让他的鱼尾在地面上摩擦,等走到海岸又是一身的血?
“你可快别动了,不然腰白给你揉了!”
怀里的人这才抿着唇安静下来,可是整个身体都在紧张和僵硬,手指因为不安而想去拽住她的衣服,又克制地绻缩起来,最后只是攥紧了身上的斗篷。
难道还怕自己抱不稳吗?她什么时候让他摔过?
但是康斯坦丝突然想到,要人鱼去信任一个人类是不容易的,他曾经在人类手上疼了那么久,甚至疼到……
她决定最后一次为这条小鱼无奈叹气,“没事,拽着吧。”
于是塞西尔的手指犹豫地搭上她的衣服,力度轻得让人感觉不到。
康斯坦丝在夕阳的余晖里沿着小道前行,直到闻到海水带着咸味的湿润气息,然后跨过海滩上的碎石块,将塞西尔稳稳放在一块礁石上坐着,又解开他的斗篷,让他只需要轻轻一跃就可以回到海中去。
“……谢谢。”塞西尔轻声说,没有直视她的眼睛。
除了这个,他说不出来更多的话语。
回应他的是人类爽朗的笑容,亚麻色的发丝在温暖的晚风里飘扬,“快走吧,别回来了。”
*
夏日午后,窗外日头高照,但房间里还是阴凉的,康斯坦丝听着微风吹过郁郁葱葱的树木。
水浇过了,枝也修过了,还给那盆花换了土……
康斯坦丝仍然觉得提不起劲来,她翘着椅子,斜靠在椅背上放空,放着满桌的资料不愿去看。
家里突然安静得有点不习惯,康斯坦丝想笑话自己,明明那条小鱼统共也没说过几句话。
她发了会儿呆,起身去窗台上的一推杂物里翻找了起来,终于找到一个木盒,宝贝似的捧着左右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打开。
盒里最上面是一张旧相片,一位精瘦的老人正咧着嘴笑得开心,康斯坦丝一看到也忍不住嘿嘿地笑了。
“怎么样,老肯特,没向您老人家食言吧?”
木盒里装的都是去世的祖父留下的物件,康斯坦丝轻轻拿起相片,下方是几本私人的笔记和一些零碎的东西,她盯着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和以前很多次一样,又把木盒轻轻盖上了。
如果不看,就好像祖父还留了什么未说的话给她。
面对祖父的离世,她始终没有觉得积蓄了足够的勇气。
很久不曾体会过的惆怅涌上心头,康斯坦丝无所事事地出门散心,在周围漫无目的地绕了一圈,最后又沿着小道来到了海岸边。
这条小道是祖父还在时就常带她走的,他们曾经总在黄昏时来这个海岸散步。而现在,海浪和礁石似乎不曾因人的悲欢而变迁,仍然在晚霞里奏响自己的旋律。
突然,视线边缘好像出现了什么,康斯坦丝转头望去,却只剩下一小片水花溅起。
“……?”
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