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沾上凉凉的凝胶,康斯坦丝却被什么吸引停住了动作。
她突然兴起,仔细观察起塞西尔鱼尾上的鳞片来,像是在给植物做观察日志。
就说怎么好像亮晶晶的,那些一直用湿润手帕敷着的完好鳞片已经恢复了光泽,不再是苍白干裂的样子,阳光下泛着一点点神秘的色泽。割伤的伤口也浅了不少,基本都覆上了新生的半透明鳞片,只留下一些未愈合的印记。
她又抬头看去,塞西尔身上的伤也都结了痂,虽然比鱼尾愈合得要慢一些,但是也恢复了许多。
两天之前还伤成那样,今天起来时却发现他已经不再需要躺着休养了,真是强大的生命力。
塞西尔可能是注意到她赤裸的目光,鱼尾不自在地瑟缩了一下。
康斯坦丝回过神来和他对上了双眼,他立刻避开了视线,抿着唇好像在紧张。
于是她回归了原本的任务,开始将凝胶涂抹在鱼尾的伤口上,却瞥见塞西尔放在一旁的双手正在轻轻握紧。
康斯坦丝发现自己好像慢慢能猜到这条小鱼的心思……养熟了倒也挺好懂的。
她只把鱼尾后半部分的伤口上好了药,然后就将药瓶递出。
“剩下的你自己来,背后我帮你,再帮你揉揉腰伤。”
塞西尔愣了一下,接过了装着凝胶的玻璃瓶,装满药物的瓶子在手里落下实实在在的份量。
他的伤太多,这已经是新的一瓶了,她却毫不吝啬地给他用药。
康斯坦丝猜测他这会儿一定不想被看着,递出了药瓶就起身回了房间。客厅里安静了片刻后,响起一点细细簌簌的声音。
她无所事事地在房间里走了两圈,总觉得周围安静得过了头,让那点声音直往自己耳朵里钻,于是干脆坐在桌前誊抄起资料。笔尖和纸面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把其他声音盖了过去。
塞西尔皱着眉头忍耐着脆弱处的隐痛,即使是自己上药,受伤的那处鳞片被触碰仍然称不上愉快。
他有一点点惊讶那个人类会给自己留足空间,但是这种事放在她身上好像也很合理。
那个人类总是嘴上不饶人,气焰之下的双手却一直很温柔。
他又将凝胶涂抹在胸前的伤痕上,并在这时想起了人类的双手。
那双手触碰过自己所有斑驳的伤口,在他所有被折磨到极限的痛处游走,却没有一次是在逼迫。
明明她也知道自己的弱点,看过自己是如何因为鳞片而近乎崩溃。
她的手甚至有时过于轻柔了,在半愈合的伤口上激起涟漪般的痒意,让他忍耐到尾尖都发颤。
伤口新上的药物开始泛起凉意,没有了人类双手的温暖,好像比之前更凉了一些。
誊抄了整整两页纸的资料,康斯坦丝才试探着停了笔。
客厅没再传来任何细微的声音,她走出房间时看到人鱼已经乖乖趴好了。
她没再对他的不声不响发表什么意见,她知道塞西尔是不会主动出声喊她的。
人鱼背部的轮廓藏在窗台的阴影里,脊柱的凹陷的弧度显得很优美,但是柔韧的腰间却布满了未消的淤紫。
腰腹的肌肉仍然因为伤痛而僵硬紧绷得厉害,只是上手轻轻一碰,他的鱼尾就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康斯坦丝仿佛出现了额头钝痛的幻觉。
“呃,塞西尔……只是以防万一,”鉴于他们这几天都相安无事,“我应该不用再担心我的人身安全吧?”
“……不用。”
塞西尔像被戳中了什么一样顿了一下,头埋在被单里嗫嚅了一句,耳尖有些可疑的薄红。
于是康斯坦丝的手再度碰上人鱼的腰部,这次他并没有什么反应。
她并不觉得两次的触碰有什么区别,是他在克制着,他总是会很克制。
“放松点,会有点疼,忍耐一下。”
康斯坦丝开始用双手揉按人鱼腰部的肌肉,揉开肿胀和淤血,让那些僵硬的部分一点点柔软下来。
祖父以前也曾经因为腰痛经常让她帮忙揉腰,刚上手时总是长吁短叹,揉上一会儿就会松快许多。
康斯坦丝知道这条人鱼有多矜持,要让他那样反应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他是真的对自己很严厉。
明明怎么看都是不好受的样子,双手攥紧被单,呼吸在发颤,鱼尾的尾尖也在不住地轻轻颤动,却仍然逼着自己放松了腰腹去忍耐和承受。
康斯坦丝的手下几乎没有感觉到任何对抗,哪怕是在实在难熬的时候骤然紧绷,也很快就被咬牙克制住,放松下来任她施为了。
看着手下的人按耐着闷哼隐忍地喘息,她莫名琢磨出一种欺负人的心虚来。
于是她放缓了双手的步调,柔和地按压,遇到伤得严重的地方也不介意在周围多打几个圈再慢慢深入,直到温热的双手把人鱼微凉的腰间捂得暖暖的。
等到手下人的呼吸完全变得平缓而悠长了,康斯坦丝才带着一种诡异的成就感收了手。
就好像拿到一盆因为恶劣对待而七零八落的盆栽,然后亲手将它修剪整理好一样……
不过他也就只有不爱理人这一点像盆栽了。
她将被单搭在人鱼的腰间,又伸手轻揉了一下他的脑袋,好像拨弄盆栽的枝芽。
“休息一下再起来。”
塞西尔闷闷地回应了一声,也不确定对方是否能听见。
他不愿意承认他是放松和舒服的,在这个人类的住所里,在这个人类的照料中。
他厌恶人类,即使现在依旧如此。将愈未愈的伤口下,那些黑暗和痛苦总在噩梦里纠缠。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类好像被他从所有人类的整体中区分了开来,变成了不一样的存在。
他的身体无法对自己说谎,甚至比他意识到的还要更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还回忆得起刚才的感觉,最初难熬的酸痛忍过去后,那双手恰到好处地在腰腹揉按,暖意一点点聚集起来,让他的腰腹甚至整条鱼尾都在发软。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应该离开的。
或许早在那天被她救下之后就该离开的,或者是第一次上药疼得厉害的时候,又或者是在她睡着的时候。
他会独自一人熬过伤痛,在某个角落里蜷缩着忍过漫长的痛苦,让人鱼的尊严和骄傲不受一丝一毫的动摇。
她看上去也并不会阻止自己,甚至可能会尊重他的想法不再追上来。
即使这样他仍然会让自己记得这个人类的,会让那一点愧疚永远鞭打自己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