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刚一进屋就看到景宴面色沉沉,眼中怒火,但撑着耳侧的忍耐摸样。
她忙靠近了,放下手中的碗盏,走到景宴伸手,取出香囊中的幽草丸放在殿下鼻间。
殿下的偏头痛许久没有发作过了,此时她大汗淋漓,手中还握着密报不松手,铃兰眼神示意金辰先退到廊下,她先为殿下看看。
金辰也是面露急色,虽有狐疑但也静悄悄的出去了,守在门前。
铃兰手上匆忙抹了凉油后,食指与中指并拢放在在殿下穴间,打转轻按。
景宴脸色稍有缓解,剧痛之下,手中生汗,硬生生打湿了简上墨字,莒城二字被糊成一团,只有依稀几个笔画冲出墨团。
“殿下稍放宽心,不然疼痛难忍,再多的打算也要依靠殿下有个好身体啊。”铃兰缓缓劝道,语中神气竟然有了几分王妃的风格,她也不似在京时那般活泼爱笑了,来了莒城后明显沉稳许多。
景宴忍耐着一阵阵针扎般的剧痛过去,艰难开口说的确是另一回事,她道:“幽草丸的方子换了吗?”
“殿下从有此症状之初,就没变过呀。”铃兰诧异说道。
“无事。”景宴拍拍铃兰的手,示意可以停下。铃兰收回手站在殿下身后,看她日日为军中、城中事务烦忧。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是却帮不上忙。
景宴在铃兰熟练的拿出药丸和揉捏之时差点脱口而出:她从前是否有此症状。
等理智稍回笼就转了话头。铃兰是这一世才在她身边的,虽从来没有恶意,但她是何人安排,景宴也一直没有头绪。
如今三份消息同时传来,可能是一时气血上涌,导致颅内疼痛,经由铃兰妙手明显有了好转。
她自重生伊始就发现,这小姑娘早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自己也放心她在身边近身伺候,以她的个性不可能在身边埋下隐患,如此铃兰身后之人才愈发可疑。
此外她也不会相信,如果是常人,知道她身份还会如此忠心,只有可能是有人多年细心培养,早早安插在她身边。
这具身体的记忆一直没有恢复,景宴也心中悬浮,就像是踽踽独行的旅人踩在空中,她不知来处,不知往昔。
铃兰见放松了背脊,想是好些,于是移步屋侧矮几,拿过饭食后放在殿下面前,然后站在一旁,就目光炯炯地盯着殿下,此等举动又仿佛回到了在京时的她。
景宴看小姑娘目中坚决也不好拒绝,无论她是何人培养,终归是对她好的。
她拿起筷子,随便咽下几口米饭和了饭菜,草草几口就要完事交差的样子,又引得铃兰很是不满。
小姑娘抱臂说道:“王妃自离京前与奴婢说过,若是殿下不仔细用饭,就让奴婢时时盯着,殿下用了多少,偏好什么,奴婢都会字字记下。”
“殿下,铃兰的屋里都要被简牍淹没了!”
景宴想不到容徽会让铃兰做到如此地步,她夏日三月进食颇少,能够体量比在京时稍壮些全靠了那些补药。只怕回京以后,少不得王妃的训诫了。
她讪讪的又拿过碗筷,忍着笑意慢慢又吃了几口,好不容易见了碗底,又看到小姑娘眼神示意在几碗青菜上。
无奈只好又夹了几筷子,口中郁闷,鼻中出气。
就这还被小姑娘佯装怒视,低低说道:“殿下若是日后能够好好用膳,奴婢可以将前三月的记录让金辰姐姐帮忙烧掉。”
“殿下也休想收买铃兰!王妃可是与铃兰叮嘱过很多遍的!”
小姑娘还学会威逼利诱了,景宴瞥她一眼,胆子愈发大了。铃兰比她年长三岁,金辰长五岁。不知是不是金辰老气横秋的缘故,铃兰也有这方面的意思,一点也不可爱了!
铃兰看她眼中愤愤,面上忍不住带了笑,与她说道:“今日可消一卷。”
“明日奴婢会再来,殿下莫想躲到营中,金辰姐姐也会帮我的。”
语毕,小姑娘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出去,与门口的金辰交代了两句,二人秘密低语,景宴竟是一点也听不见。
金辰狐疑的向屋内望了一眼,打趣了铃兰几句,点点她的小脑袋笑出了声。
经铃兰这一打岔,景宴竟是头也不疼了,神思也清明一些。
方才一看到密报时的慌乱消失了,她也是忙糊涂了,以容徽的性格怎么可能做出投毒之事,那人心中牵挂不比她的要少,所以才让她视作心中神明。
哪怕是她眼睁睁看过容徽假死离京,她那时站在城门上也只会觉得,容徽只是不爱她,却从未不爱过臣民。
甚至早在从前还未兵败之前,她二人就军务秉烛夜聊过。
“朕以为打仗就应该无所不用其极,战场无情,若是一军主帅对敌人心怀仁慈,就是对己军的残忍。”景宴又下一子,还差五步就能将柳韫颐的白子圈杀。
“陛下所言不虚,但景儿要听母后的看法吗?”柳韫颐抿过一口茶,撇了一眼战局,在棋盘角落放下一子。
那时她们二人才刚执掌天下和后宫,与允王一战的阴霾散去后,那段时间是二人最恭敬的一段日子。
她二人几乎日日朝夕相对,但是景宴一心将她视作燕国太后,柳韫颐也只将她当作是燕国的君王。她们在景宴未登基前就站在了统一战线,景宴登基后更是可以无话不谈。
但景宴的后宫无人,闲暇时也只能去太后宫中歇息闲话,二人做的最多的就是对弈。
“哀家以为战场无情只是用在两军对垒,若真是毫无底线,最后受苦的还是两国百姓。”
“陛下可知戎人如何攻城?”柳韫颐循循善诱,语中温柔不失沉稳庄厚。
景宴看着局中战况,明明她已将母后的生路全部堵死,为何她要在角落横生一只孤军。她脑中仔细演算也难想通,索性不想了,照之前的打算乘胜追击。
景宴简单颔首应道“知道”。
柳韫颐面上微愉,看到景宴选择继续突进,续道:“若天下之人都用如此手段,最后国将不国,既无百姓又何来国家?”
她继续在那角落的白子旁落下一子,两颗棋子并列,在靠近景宴的阵地旁,但远在厮杀之外。
景宴看着那一支“孤军”,知道了母后的意思,最后棋局的输赢她不记得了,但是那两颗白子却永远在她心中扎根发芽。
景宴坐在席上,手中的竹简被她握的还是热的,先前被她的汗渍印湿的墨团还在,但是她心中已然明了。
此前种种究竟是何人所为。
她招人来吩咐下去,京中所有与官员、皇子有往来的商贾全部查清底细。
既然这赵国的手已经从边境伸到京里了,所耗银钱不低,必是一方大户。
之前从温世炎案后的调查方向可能不对,幕后之人恐怕并非只是在禹州只手遮天,除了那主簿以外,京中也涵盖了诸多势力。
如此官商勾结,又与敌国结盟,要挖起来是要废些心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