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下了个大礼,“不敢欺瞒娘娘,奴婢掌管锦衣卫,当时听高阁老这话也觉骇异,之所以当时没有禀报,一则觉得那时高阁老遭逢骤变,那话不过是他心神失守的一句感叹,也没有因一句话就归责于首辅的道理。二则太子登基在即,事体多头,凡事有个轻重缓急,也就搁过一边。但是近来闻高阁老与周王有所往来,似欲改立周王为帝!”
“什么?!”李贵妃拍案而起,一张芙蓉面惨败一片,“高拱欲立周王为帝?!”
“咳咳!”朱翊钧在旁咳嗽一下,两人将目光转到小皇帝的身上,“娘亲,儿想来高阁老该是没有这等想法的,大伴言过其实了。”
李贵妃一脸不甚赞同的目光睇过来,“人心隔肚皮,这世上事情难料的很!这些前朝的官员一个个都是科举考试历练出来的,心机城府、见识手段都不缺,出一个不甘于臣下的人,我们孤儿寡母哪里是对手?”
“娘亲多虑了,看高阁老这道《陈五事疏》,对咱练习政体大有裨益,且他为官清正,并没有辜负父皇的嘱托,担得起顾命大臣的责任。高阁老那话,大抵是一时悲痛的感慨,至于十岁太子能不能当人主、坐天下,不是他能置喙的。若真有此想法,必身死于缧绁,依高阁老之聪敏,不会糊涂至此!”
小皇帝这话着实令李贵妃和冯保惊讶。
李贵妃虽然并不认同这孩子话,却对小皇帝能有自己的见解感到欣慰,这话且条理清晰、分疏得明明白白,儿子将来定会是个有为的君主,只是现在还是个十岁孩子,看人看事太天真了些。
冯保则有些胆战心惊了,他恍然间意识到一个要命之处,小皇帝似乎聪睿异常,再也不是原来那个自己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小孩子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陪伴长大的孩子有了自己的想法,且一针见血、切中肯綮。
自己的话都已经成功地挑起了李贵妃的愤怒,而作为当事人的小皇帝,却依然平静如初,还能够冷静理智的替高拱说好话,难道真是天理昭昭,纤毫洞察?!
当冯保意识到这一点时,浑身的汗毛都一根根地立了起来,一种无名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心脏,他似乎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请皇帝出寝!”五更时分,乾清宫内响起了值班内侍叫起的声音。
这个时辰皇帝就该起床了。朱翊钧眼皮沉沉、头脑昏昏,与周公依依惜别、难舍难分。正值伏月,乾清宫内却感觉不到一丝酷热难耐,在室内两角落放着冰山,丝丝凉意透过来,御榻上的小皇帝翻了翻身,将盖着的薄纱披盖顺手拉上来蒙住头,不再理会旁边的叫喊。
“天子起驾!”值班内侍再次提醒。
“万岁爷,该起了。”孙海上前距离御榻三尺处低唤。
朱翊钧索性蜷了蜷身子,脸朝下躺着,玉枕早已被主人嫌弃地推到御榻内侧,本是枕头的地方胡乱将布料折了折,全当垫头。
内侍见叫不起皇帝,也不敢径自上去推攮,只得向李氏行了一礼,静候在旁等李氏的吩咐。
李氏身为小皇帝生母,为了看顾儿子,一起搬来乾清宫居住,每日卯正时分,她已经收拾好了妆发,赶到乾清宫正殿,见儿子还没起床,忙示意左右宦官上去将皇帝架起来,穿衣的穿衣,净面的净面。
朱翊钧被这一通从上至下的收拾,由不得不清醒过来。
这都过得什么日子?!堂堂一国之君,一年到头想睡个懒觉都做不到,少年人睡眠不足会长不高的!!
可是没法子,后宫主人不是他这个皇帝,而是李氏这个母亲,而实际的掌控者也不是他这个一国之君,而是冯保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
自己徒有名分大义,手上没有人,手里没有权,公堂钱库田产,皆是司礼监掌管,一出一入,彼方是亮里,己方是暗里,加之年纪幼小没有精力,在成年前这两人能有效的保证自己的安全,忖度下来,不能早早分析。
大明的后宫可一点儿不太平,失火、下毒、落水、廷击、勒脖子,死法多种多样、极具想象力,任君择点!
从原来的脉络历史来看,万历皇帝能安安全全地活到成年,这两人的保护是切实有效的。就是因为有效,却越发令朱翊钧不敢轻易破坏这个平衡,唯恐缜密的保护网出现差池。
受别人保护自然受别人管教,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活到成年掌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