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见人走远了,这才命人去请群辅高仪前来。自己则负手在桌前踱步,须臾腹中已有草稿,便移步至桌前,挥手写就:
大学士高拱谨提,新政所急五事:【选自明神宗实录,高拱上书原文】
一、御门听政。凡各衙门奏事,照祖宗旧规,玉音亲答,以见政令出自主上,臣下不敢预……
二、祖宗旧规,视朝回宫之后,即奏事一次。至申时,又奏事一次。内侍官先设御案,请上文书,即出门外,待御览毕,发内阁拟票,此其常也,果系停当,然后发行,则下情得通,奸弊可弭……
三、事必面奏,乃得尽其情理。况皇上新政,尤宜讲究,天下之事始得周知。伏望于每二、七日临朝之后,御文华殿令臣等随入叩见有当奏者就便陈奏,无则叩头而出。此外若有紧切事情,容臣等不时请见,其开讲之时,臣皆日侍左右,有当奏者,即于讲后奏之。如此,则事精详,情无壅蔽……
四、事必议处停当,乃可以有济而服天下之心。若不经议处,必有差错。国朝设内阁之言,看详章奏拟旨,盖所以议处也。今后伏乞皇上一应章奏,俱发内阁看详,拟票上进。若不当上意,仍发内阁再详拟上。若或有未经发拟径自内批者,容臣等执奏明白方可施行。庶事得停当,而亦可免假借之弊……
五、凡官民本词其有理者自当行,其无理者自当止,其有奸欺情弊者自当惩治,未有留中不出之理。……今后伏望皇上干凡一切本辞,尽行发下,倘有未发者,容原具本之人仍具原本请乞明旨……
高拱不过片刻就写完了整篇奏疏,似是这样的话已然在心中存了良久。
纵观整篇《陈五事疏》,与其说是为了敲掉司礼监的权柄,不如说是为了明正事体,使君父作主,政有所归。
第一条要求皇帝听政答政,第二条要求皇帝每天御览文书下发内阁,第三条要求皇帝每日听大臣陈奏,第四条要求皇帝每份章奏经内阁拟票,第五条要求每日奏折审阅下发。
高拱写毕,轻吹墨迹,待字体稍干,便将此奏疏递于高仪,“子象,且览此疏!”
高仪双手接过,须臾看完,不觉双掌击节赞叹,“元辅此疏,是致治保邦之言!不但能止权阉之假借,还能防彼之串通捏上,假借内批以行私害人矣。”
“此策当行?”
“当行!不若内阁联名上疏?”
高拱点头,虽然韩揖之言深切心中之弊,太岳之才高实在引人忌惮,不过两人十几年的同僚,与自己又有‘周、召夹辅’之盟,志同道合,想来必会赞成此疏。
且遣人持此奏疏前去天寿山,一旦张太岳在此奏疏上具名,实际就被动站在己方,也是做意修好之举,若他同意削弱司礼监权柄,就会与冯保背道而驰,也就不怕他们暗中交结。岂不是个两尽之道?
从隆庆六年六月初十甲子起,整个朝廷沉没在滔天的波浪之中。
倒是张居正,在新皇登基的第二天就遵旨前往天寿山视察大行皇帝的寝宫,不知有心还是无意,这搅动风云的巨擘敏锐地在风起之前躲入青萍之末,于朝局之外冷眼观察着交战的双方。
若高拱赢,形势不过与前一致,尚可守中、伺机而发。若冯保赢,正好顺势整理朝政,顺位接任首辅。这是张居正从师相徐阶那儿学来的从容之道:内抱不群,外欲浑迹,相机而动。
且说韩揖回去后,立马发动六科给事中上书弹劾冯保,没奈何,冯保这几日好生受了一肚子腌臜昏闷之气,不得已只能在李娘娘与小皇帝前自陈:
“启禀娘娘,外官弹劾奴婢沟通内外、谎言欺上,奴婢不敢辩驳,高拱在文渊阁值房公然声称‘十岁太子,何以做人主!’这非止一人听到了,娘娘尽可去调查。在主子面前,哪里有奴婢使小聪明的份儿?
只是这矫诏之罪,奴婢万万不敢认,当日先皇宾天,上有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和太子,下有众多内侍伺候,奴婢就是生了一万个胆子,也不至于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行这样大事!
自裕王府时,奴婢就是高阁老的眼中钉肉中刺,高阁老是书宦阀阅之出身,自然看不起我们这等人,奴婢也有两三分廉耻,故不大趋奉他,自此他就嫉恨在心中,先推荐陈洪、后推荐孟冲掌印,这两人才薄智弱,且无德行,给先帝进献……”
“不要说了,”李贵妃立马截住了话头,唯恐冯保当着小皇帝的面说出什么有损先帝威严的话来。
朱翊钧在旁立刻意会,原来隆庆皇帝的那些热药都是这样进入宫中的,本来还奇怪,御医给皇帝的药方皆要记档,绝无可能进献虎狼之药,那隆庆的药是怎么拿到的?
“闲话休叙,我只问你,高拱那话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不早来回我?”
李贵妃被冯保的话吓了一跳,别事尤可,只有一件事情是触及到了她的底线,就是干系到儿子的皇位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