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遗诏中出现‘司礼监协心辅佐’的说法,历朝历代哪有将国事托付给太监的情况?
那时司礼监掌印还是孟冲,不过一日夜,便有了罢免孟冲,令冯保取而代之的中旨。
原来遗诏中的司礼监竟然是给冯保量身定制的?
遗诏宣读时,只说司礼监,众人悲伤中不曾留意,如今却换上了冯保掌印,这不是阴谋是什么?!
高拱不情不愿地接了圣旨,恨恨道:“宦官安得受顾命?不经凤阁鸾台,何名为敕?”这句话出自唐朝宰相刘祎之之口,意思是‘不经过中书省和门下省的审议,怎么能称为敕令呢?’
放在此刻,意思就是不经过内阁拟票,皇帝怎么能擅自下达诏令呢?
“高阁老这话别对咱说,咱听不得这个,咱就知道些宫府一体、和衷共济的道理,高阁老学富五车,自然是比咱更懂道理的。旨意已传到,告辞!”
张宏说罢也不等高拱反应,看样子高拱也不打算相送,自己转身就走了。
此时韩揖才从内室中小心翼翼地踅出来,高拱本就怒气未消,见韩揖这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更觉气闷:“什么样子,你的大臣风度呢?!”
韩揖知道高拱此时心情不好,自然不与他计较,顾自从旁边的风炉上提起水来注入铜盆中,毛巾放入其中浸湿,绞了出来拧干水分,递给了高拱。
高拱随意接过来,擦了擦满头大汗,语气和缓了不少:“以后不用做这等事儿,你是朝臣,我何用你来伺候?刚刚中旨你也听到了?”
“已经听到了,元辅,冯保已成势,不容小觑啊!”韩揖小声道,“我还担心另一件事情,今元辅与中贵人交恶,唯恐他人坐收渔翁之利啊!”
高拱猛然抬头,眼光冷飕飕明亮亮地射向韩揖,“你是说?”
“元辅自然知道,何必我说得明白。轩辕皇帝创五运六气,言一甲子一轮回。上一甲子是正德初年,司礼监刘瑾当权。内阁三顶柱分别是:河南人刘希贤(刘健)、浙江人谢于乔(谢迁)、湖广人李宾之(李东阳)。
再论当今,阉竖冯保掌印,元辅是河南人,高阁老是浙江人,张阁老是湖广人,这岂不是巧之又巧!
再看那湖广人李宾之(李东阳)心机深沉、高才绝识,排首辅、却次辅,交接宦官,里通外达。元辅,岂可重蹈覆辙乎!”
高拱听了韩揖此话,免不了心下掂掇,冯保已成气候,若再联手张居正,必然强弱兑转,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彼时大好形势败得磬尽、寸土俱无!
他可太清楚张居正的本领了。当初同在在裕王府做讲官时,太岳分明肃穆、鲜少和易,却最得众人之心,内侍皆称其贤。与冯保这个世子大伴相交和睦,略无参商。不由得叹了一句:“三十功名尘与土啊!”
韩揖并不理解高拱的这一声感叹,人情若比初相识,到底终无怨恨心。是昔日裕王府中的风云际会,亦或者今日朝堂争端的物走星转,是曾经香山盟约的肝胆相照,还是当今各持己见的人非物换。
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可惜!可叹!
“元辅,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思来想去,高拱决定来一招釜底抽薪,既然冯保对后宫和小皇帝有如此大的影响,且沟通内外、添油加火,那不如越过司礼监,直接让皇帝亲答。
这类事情不但高拱熟悉,韩揖同样熟悉,两人皆是斫轮老手,之前数位元老,从陈以勤、到李春芳、退赵贞吉、逐殷士儋,首辅与六科都给事中配合默契,一个弹劾、一个定性,简直所向披靡。
韩揖虽然嘴上说着冯保何等可恶,不过是明修栈道,实则剑指张居正,才是暗度陈仓。
他这个都给事中是高拱一手提拔起来的,没有共同目标,就没有存在价值,一旦没有存在价值,从哪里才能报答元辅的知遇之恩?又能用谁的倒台升一升自己这锦绣补服?之前已有数位阁臣被驱逐于笔尖刀锋之下,何啻多一张居正乎?!
为了报答元辅的知遇之恩、为了国朝稳定、为了自己的官位业绩。那冯保必须可恶!那张居正必须奸猾!
只为世人但顾小利,不思大局,只要损人利己,岂知人有百算,天只有一算。韩揖和其同道人等一起挑起了首、次辅相争之局,趁着新帝冲龄践祚,好瓜连蔓引敲掉一个小小的掌印太监,心下想得滑碌碌的一条路,天未必随你走哩!
“元辅,不要再犹豫了,牺牲既成,粢盛既絜,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
韩揖一句话未说完,便被高拱严厉地眼神打断,这才反应过来,此比用在这处实在不妥,瞬间冷汗就下来了,“我一时思之不熟,元辅见谅!”
见高拱摆手示意,忙行了一礼,退出值房。
真乃:阴阳命数似有无,也需气运两相扶。凡人不解风霜意,枉使苦心着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