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微说这话不过是花了几月摸清了东宫与明德堂的门道,这里的人都向着太子,自然没那么尊敬承乾帝了。
太子本来位置坐得好好的,承乾帝脑子一抽就把几个儿子拎出来养蛊,害得太子三天一刺杀两天一陷害的,这么多年,东宫的日子可不好过。
这些人,都是太子忠心耿耿的属臣,自然心中对皇帝多有怨恨,只是不敢说罢了。
谢辞微说这些,把握了一个度,她只与相熟的魏时说,还是在魏时自己也说漏嘴过一次的情况下。
这些可以适当拉近距离,对她融入东宫百益无一害。
至于子书与,她有另外接近的手段。
等与这些人都打好关系,接下来便是太子了。
谢辞微自己心里清楚,她能被明德堂众人如此迅速地接纳,都是太子表现出了信任与重用的缘故。若是有一日太子不信她了,那这些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熟稔也毫无作用。
只是太子重用是重用,是否足够信任,却要打个问号。
其实有更加简单的方法,只要她嫁给沈暗山,作为板上钉钉、出了东宫就要被其他皇子套麻袋揍一顿的铁血太子党,沈暗山妻子的身份实在很有说服力。
……但是不行。
比起嫁沈暗山,嫁给太子不是更快捷些?
不说他本就是太子,他的孩子便是皇孙。太子身体不好,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手握重权的,不就是皇孙的生母了吗?
谢辞微叹了口气。
这样一想,实在是很有诱惑力啊。
她几年前回京时就发过誓,要爬到一个别人都无法企及的位置,让自己紧紧握在手里的东西,不会再被任何外力夺走。
既如此,只是选择尝试去攀更高的枝头,又有何不可?
这世上多的是潘世美、薛平贵,靠着妻家平地起高楼、靠着岳父一飞冲天,她为什么不行?
何况……
谢辞微按了按自己的胸口,不知为何,从很小的时候,她心底就有一个声音,要叫她历练红尘,去吃爱情的苦。
第一次见白迟晨时,心中就一阵悸动,那声音叫嚣,快去与他发展一段关系。
可谢辞微不愿意。
她从树上噼里啪啦一顿果子砸下去,谢山君一剑柄砸她屁股上,那一点点莫名的情愫很快就消散了。
后来,搬到了沈暗山对面,心里那声音又跳出来了。
谢辞微毫不当回事,就连得知沈暗山出事时,第一反应也是,太好了,这人消失也好,就不会影响她的心情了。
……结果最后还是没抵过良心的谴责,巴巴跑去把人救了出来。
但说到底,这些莫名其妙的心绪早就被谢辞微抛之脑后了,现在和那两人说话,她心底一丝波动也没有。
可那小山村里,谢辞微站在河边,看着水里狼狈昏迷依旧不掩风华的萧廷瞻时,她愣在了原地。
这一次,心跳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吵,仿佛她不妥协便不愿罢休,宁愿在她胸腔里跳到昏死过去。
谢辞微把人拖了上来,坐在小河边思考到傍晚,要不是怕人死这儿,她还能继续在星空下当一会儿思考者。
为什么呢?
为什么从小就有这样的预感呢?
难道是上天示警,她不这样做会对自己造成极大的伤害吗?
谢辞微先是回想当初见到白、沈二人的心理活动,再对比一番自己见到太子时的想法,突然发现,就连自己心里的感想,都差不了多少。
……不会真是什么不做就会死的警告吧?
谢辞微有些头痛。
转念一想,诶,当年要不是太子,她都不用女扮男装,母亲也不用为了不让她进后宫吃苦而冒欺君的风险。
说起来,这不都怪承乾帝和太子嘛!
那她利用一下太子不过分吧?
于是在魏时惊恐的注视下,谢辞微冷冷地扯出一个笑。
“……左左左左都使,您……”他颤颤巍巍道。
“哦,小魏啊。”谢辞微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啊,左都使我啊,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东西呢。”
不管那预感是不是真的,反正她都一脚踏入这些烂糟事,打算复仇外加做出一番事业了,那是太子还是面子有什么区别啊?
死马当活马医呗,说实在的,太子都不一定看上她呢,她在这儿纠结个什么劲儿。
*
花街后面的暗巷里,潮湿阴暗,虫蚁泛滥成灾。一只硕大的老鼠从垃圾堆里爬过,在一座庞然大物前转变了方向。
那是一具仰面躺在垃圾里的尸体,他的脸已经被刀划烂到看不出原样,两只眼都只剩下了个血淋淋的黑色窟窿。
他的手臂、双腿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利器划出的伤口,纵横交错,更令人恐惧的是,他的下半身、两腿之间什么也没有,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一般,触目惊心。
三更过,收工的更夫提着灯笼,深一脚浅一脚走过暗巷。蓦地,他似乎有所预感,停下了脚步。
灯笼的光能照到的范围有限,他把灯笼拿近了些,握紧手中的梆子,往里稍稍探了探身子。
昏暗的光线下,更夫与那两个窟窿对上了眼。
“啊——”
“死人了,死人了——”
他连灯笼也不要了,梆子也掉在了地上,抖着腿连滚带爬地跑离了花街。
无人在意处,那灯笼里的蜡烛被摔错了位,火苗吻上了灯笼的纸面。即使是做过防燃处理的油纸,也禁不住这样与火焰长时间持续接触,那灯笼慢慢燃烧起来。
很快,灯笼上的火便沿着垃圾蔓延开来。
竹编的渣斗、暗巷两边的木桩,还有巷口摆放的木架,垃圾堆里的那具尸体……
慢慢地、慢慢地,这些都被烧作了一团灰烬,只有一具空荡荡的骨架,望着头顶的月亮,躺在一片废墟中。
夜色里,花街已经打烊了,恩客早已散去,除了更夫,谁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
那吓破了胆的更夫,跛着腿跑得飞快,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报官,还是说,怕多一事,就此按下不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