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忙就是一整日。
到了酉时,门口排着的队伍仍然一眼望不到头,江怀玉差人转了一圈,将紧急的带上前医治,别的就地遣散,叫明日再来。
“明日药钱可还是半价?”一位患了风寒的老婆婆扯着他袖子问道。
“有。”江怀玉没有甩开:“近半旬林大师都会在本堂坐诊,坐诊期间诊费全免,药钱减半,大伙儿别等了,大师也需要歇息,把人累病了谁给你们看病去,你们说对不对?”
此话一出,彻底打消了大家伙的疑虑,自觉不严重的自行散去,最后仅留下了一人。
那人躺在木板上,腰腹左下处敷了厚厚一层烟丝,早被血浸透了,凝成深色的血渍,他嗬嗬喘着气,脸上泛着铁青色。
“当家的去砍竹子,不小心栽倒在竹桩上,被捅穿了肚子,大夫都说活不了,让回去准备后事。”女人面容憔悴,目光僵直,显是不抱什么希望。
“怎么现在才送来,多久了?”
“第五日。”
林大师拨开被血浸透的烟丝,见创口边缘的肉已呈腐烂发黑的态势,不由皱了皱眉:“把他抬到后面去。”
又吩咐药童:“创口里外的脏东西都洗了,先涂一层玉容膏晾晾。”
病人肚子里的内脏被竹尖刺破,要缝起来。
林大师拿出珍藏的小药箱,从里头找到鱼肠线,对着灯火穿了约莫一刻钟,那比发丝还细的线却怎么也穿不进针头。
他气急,将针线一扔。
“老喽,老喽。”
老眼昏花,连针都穿不进去了,小十四又是个笨手笨脚的,外科一术怕是后继无人了。
老头儿以手掩面坐了一会,正要叫药童打发那病人回去,却见一直在后院帮忙的那个毁容哥儿走过来,略显局促地站在他身前,微微弓身。
“先生可是要给病人缝针?”
林无庸诧异,彭城乃是一座小城,外科手术对普通人来说见都没见过,这哥儿倒是有点见识。
他来了点兴趣:“你会?”
王哥儿躬身拿过他随手扔在桌上的针线:“僭越了。”
话音刚落,那在林无庸手里怎么都不听话的鱼肠线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穿了过去。
“年轻人好眼力。”他赞道。
就听王哥儿继续说道:“彭城无人会缝针之术,那病人出了门就只能等死,先生何若让我试一试?”
林无庸闭上嘴,眼神锐利地打量着他:“小友师承何处?”
王哥儿:“不曾拜师,天生的。”
“呵,开什么玩笑,且不说这外科手术精细复杂,非长年累月苦练不能出师,单是你穿针引线这一手,便非常人能比,你敢诓我没有拜师?”
王哥儿摇了摇头:“的确不曾。”
他蹙起眉头思索了会,道:“若说练习,从小村里的猪狗牛羊受伤了都是我处理的,不知可算?”
林无庸:“……”
罢了,死马当活马医。
他在一旁看着,出不了什么错。
*
“这……”女人看向面上有着狰狞伤疤的王哥儿,面露迟疑之色。
她是彭城人,来药堂见到过这哥儿几次,都是在后院忙活,从未见过他到前堂来。
能行么?
“你男人都已经半只脚踏进阎王殿了,左右是个死,不若让他试一试,兴许还能捡回条命。”林无庸一阵输出,病人家属果真不再迟疑,任由他们走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手术很顺利。
病人第二日便醒了过来,嚷嚷着要水喝。
“行了,抬回去养着吧,明日来药堂里拿敷料。”林无庸下了逐客令。
女人千恩万谢,第二日更是带了自家小孩上门磕头,直呼天菩萨下凡,王哥儿躲不过,被强行塞了七八个封子,不自在地红了脸。
这一幕被不少来排队求医的百姓看见,这会儿也不嫌他脸上的疤痕吓人了,有些心思活络的更是问他坐不坐诊,还不等王哥儿拒绝,林无庸已经叫人将桌椅都摆好了,笑吟吟道:“嗨,这么多人要看到何时去哟,王大夫替我分担分担可好?”
药堂里其余坐诊的大夫也纷纷点头。
那日缝针时他们都在场,能有幸观摩到传闻中的外科手术,一夜之间便对王哥儿改了看法,若不是这当口忙,怕是要拉着拜师了。
十日后,善济堂门口的长队才逐渐消减。
大家不由松了口气。
可累坏了。
林无庸让药童去拿师母寄来的东西,拎着包裹将陆石几人叫到一起,末了又道:“王大夫你也来。”
“这段时日忙,加之我的药材没到,不好叫你们希望落空,便一直没有提。”
他打开包裹里的木盒:“这里是我让家妻配好的药材,或可帮一帮这小娃娃重见天日,只是有一味主药遍寻不得,需得你们想想法子。”
“什么药,我们会不惜一切去找。”陆石心神激动,握住林大师的手道。
林无庸看向王哥儿:“你看看我配得可对?”
王哥儿挨个看了嗅了:“都是性平和的名贵药材,药性相辅相成,就缺一味引子。”
林无庸示意他往下说。
王哥儿:“需得千年檀木燃尽后的香灰作引。”
室内静了一静。
檀木难得,更别说是千年檀木,那可是连王公贵族都难得享用的好东西。
萧漓握紧了陆石的手腕。
不够,他爬得还不够高。
一室静寂中,突然有道清亮的声音笑了笑,不是江怀玉还能是谁。
“正巧,江家老爷子早年蒙圣上赏赐过一截,宝贝似的收着吃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