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过后,天气开始放晴。
清源县隶属明州以南,一年四季分明,不似北边一入冬就冻上数月,这里下雪的日子有数,因此天一放晴村里人又开始走动。
妇人和哥儿在门前洗洗涮涮,勤快的汉子们则开始到处找活计做。
时逢冬日,许多地儿都休了工准备回家过年,因此村里的闲汉也不少。
村头的柳树底下就聚集了一群人。
沈德钦拢着袖子站在人群前,对着大家伙道:“今儿个叫你们来,是九溪涧那块地要开荒,主家托付我来选人。”
立时就有人反应道:“九溪涧,那不是萧漓家的地吗?”
沈德钦点头:“正是。”
“那地方如今全是滚下来的山石,就算将石头全都背走,那也收不了几成庄稼啊?”
“是啊,本就是下等地,再怎么收拾都没用。”
“那萧漓一瞧就是个弱不禁风的读书人,懂什么种地……”
汉子们正七嘴八舌地议论,就见沈德钦抬手一指:“主家来了,让他们给你们细说吧。”
众人齐刷刷望去,就见前方并肩走来两人,其中一人挨得那高大哥儿极近,侧头正在他耳边说些什么,眉眼间都是盈盈笑意。
反观陆石脚步僵硬,几次停顿都被萧漓拦腰带了回来。
“别紧张,按我们商量好的说就可以。”
“我——”
不待陆石开口,撑着他腰的手掌将他往前轻轻一推,让他站在了人群之前。
柳树下十数个汉子的视线瞬间定格在他身上,从未被如此关注过的陆石脊背绷直,转头下意识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萧漓就站在身后一臂之远,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不知怎么,他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忽然就落了地。
陆石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下方神情各异的汉子们,清了清嗓。
“召集大家来,是想请你们将九溪涧那块地方开出来,工钱按十二文一天算。”
人群又一阵哗然,汉子们交头接耳,其中一人站出来,却不是对陆石说话,反而冲着他身后的萧漓喊:“萧当家的,十二文一天可作数?”
“是啊是啊,当真十二文一天?”
其他汉子纷纷应和,都管萧漓要个准信,将陆石晾在了一边。
看着自家夫郎垂下眼往后退,萧漓无声叹了口气,上前撑住了他的腰。
陆石抬眼,眼中失落之色顿显:“我不行。”
在汉子们的心中,哥儿就是家中的附属品,又怎会听他的呢?
“诸位——”
萧漓抬高音量,果然方才还躁动不休的汉子们立刻静了下来,齐齐看向他这个当家人。
“彭城的工钱长年都是十文一天,我家夫郎体恤大家冬日顶着寒冷上工,特地给你们加了两文钱——”
他顿了一顿,慢悠悠道:“若是问我,萧某觉得十文就够了。”
一听要少钱大家就急了,忙看向陆石,言语殷切。
“说好的十二文,石哥儿你可不能少!”
“是啊是啊,咱家可指着这点工钱过年呢!”
“你吩咐我干啥就干啥。”
望着三言两语就被扭转了的局面,陆石瞠目结舌地看向萧漓,却见对方朝他眨了眨眼,拔高了音量询问道:“你觉得多少钱合适?”
这是在给他壮势呢。
刹那间那些汉子个个都想明白了,纷纷收起轻慢之心,用央求的目光看向树下的高大哥儿。
连汉子们都能懂的道理,陆石岂会不明白。
方才还羞愧无措的心稳稳地落回原处,因有人托底而产生的暖意在浑身蔓延,他朝萧漓笑了笑,转身面向大家,再开口时声音平稳且坚定。
“就十二文,要来的找德钦叔记人头。”
“石哥儿你真是个大好人!”
汉子们开始欢呼,神情充满了感激。
因着要开荒的地皮较大,不仅来了的汉子,甚至本村的妇女和哥儿也能来干活,工钱算八成。
这下沈家村炸开了锅。
稍微壮年的都去报了名,干不动的老幼也跑去看热闹,一时喜悦的气氛充满了整个村子。
钱金莲站在自家院门口张望。
人们来来去去,个个喜笑颜开,讨论着陆石是如何地慷慨大方,挣了这笔钱家里过年更富足了云云。
“二婶子,您等等!”
那被叫做二婶子的妇人停下脚步,见是钱金莲脸上便闪过一丝嫌弃。
并非她拜高踩低,实在是钱金莲身上有股腐臭味,她还不自觉,堆起笑脸往她跟前凑。
“什么事,我还要赶着回家拿耙子哩。”
钱金莲粗胖的手指攥了攥衣裳,朝她打听道:“那开荒——还要人不?”
自从沈有志父子被砍断手指后,家里就彻底断了经济来源,钱金莲一个妇人左支右绌,连给他们买药的钱都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伤口化脓,躺在家中日日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