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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散了吧,咱加把劲,把最后一点活干了。”
见人已经脚底抹油跑了,沈德钦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招呼还在愣神大家伙上房的上房,盖瓦的盖瓦。
他一转头,就见萧漓从院外走进来,神情明显凝滞。
“萧当家的回来了。”
萧漓神色如常,他没有去看面露慌张的陆石,而是俯身去捡散在地上的字据,又一张一张地抚平,整齐地叠在一起,收入怀中。
“萧漓——”
陆石张口,喉咙就像被黏住了似的,一个字都往外蹦不出来。
“嗯。”萧漓脸上看不出异常,甚至朝他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有些勉强。
他放下药篓,伸手接过他怀里的小宝:“累了吧,我来抱会儿。”
说着抱了孩子进屋。
竟是一眼都没再瞧他。
陆石心乱如麻,他想推门进屋,又唯恐惹了萧漓生气,站在门口踌躇不已,反复煎熬。
江怀玉撞了撞他的手臂,小声蛐蛐:“他好像生气了,是因为你给那死秀才花了太多钱吗?”
说着又嘀咕道:“要我我也生气,那可是五十三两,够在彭城最好的地段买一座二进的小院子了,全让你前夫花完了——“
陆石咽了咽口水。
见事已摆平,江怀玉满足地功成身退,掀着帘子冲他道:“改日再来找你喝酒。”
陆石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同手同脚地将人送走了。
不多时,剩余的瓦也已全部盖好,陆石不知道怎么将人送走的,呆呆地站在新房子前,看着落日隐没于屋顶,晚霞一点点暗淡,直至天完全黑下来。
家家亮起灯火,或大或小的人影映在窗棱上,如剪纸一般生动。
“嚓。”
小小的茅草房内,也亮起一点烛光。
窗纸上映出一道单薄的身影,正微微低头,在纸上迅速地抄写。
小小身影也趴在桌前,时不时朝窗外扭头。
那点光明明昏黄又微弱,陆石却觉得被风吹透的身体似乎暖了起来,他动了动几乎被冻僵的身子,鼓起勇气循着烛光的方向走去。
“吱呀”一声,破旧的房门被推开,陆石站在门口,目光落在桌前的身影上。
“进屋关门。”萧漓头也不抬地说。
他依言关好门,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萧小宝跳下凳子,拉过他的手往屋里走,边走边说道:“你的手好凉呀,快过来烤烤。”
说着又去锅里端来热着的饭菜:“阿父给你留的哦,快吃快吃。”
陆石手里被塞进一双筷子,他低着头,大碗里蒸腾而上的热气熏着他的眼睛,又酸又胀。
他抬眼看向萧漓,斟酌着语气:“我以后会多挣钱——”
萧漓笔尖一顿,突然叹了口气,打断他的保证:“我没有生气,也并非要攀比——你先吃饭。”
语气到底没有先前那般疏离。
陆石只好按下心中的忐忑,低头大口扒起饭来。
萧漓写不下去,索性放下笔,将桌上的纸张和书本收起,又去药篓里找了几株草药,放进乳钵里慢慢研磨。
陆石吃得急,似乎要借食物填满心里的慌张和害怕,萧漓研磨的动作一顿,吩咐萧小宝:“去倒杯水。”
借着水吞下最后一口饭,他捏紧了手里的水碗,目光再次落在那道正在捣药的身影上。
萧漓一直没抬头,直到草药被滤成青绿色的药汁,他才端着药碗起身近前,对陆石道:“把肩上的衣裳褪了。”
陆石:“……”
萧小宝拉了拉他的衣袖,小脸上满是愧疚:“对不起,我咬伤了你,阿父说要上药的,否则会生病。”
陆石这才扭头,僵硬的神情缓了缓。
“小孩子咬,咬的,不,不用上药吧,再说小宝又没病——”说着说着他就没声了,在萧漓越来越冷的目光中慢慢扯下了肩头的衣裳。
一个深深的牙印出现在眼前,有些地方已经结成了血痂。
小宝看不见,支着脑袋朝前伸,紧张地问:“严重吗,有没有流血?”
陆石安抚他:“没有破皮,也没有流血,只有一点点印子。”
话音未落那蘸了药汁的棉帕毫不留情地压在伤口上,陆石忍不住要倒吸凉气,瞥见一旁快要哭出来的小宝,硬生生忍回去了。
药汁火辣辣地蜇着伤口,不像是治病的,倒像专门折磨人的。
一时间他把什么慌张害怕都丢在了脑后,下意识抬手攥住萧漓的手腕,仰起头无声道:“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