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声到天亮。
陆石从干草堆上坐起,难得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
反观萧漓父子还在酣睡,显然是习惯了这四处漏风的茅屋。
早上他煮了几个在菜园子里刨出来的山芋,把药包拆开煎上,拎着榔头继续把昨天没打完的桩打上。
萧漓醒来时,锅里的山芋刚好煮熟。
父子俩颇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小宝撇撇嘴,没有再说某人的坏话。
今日天不太好,阴沉沉的,北风呜咽着穿过旷野,刮在人身上刀子似的疼。
时已冬至,只会一天比一天冷。
陆石干完活,回屋给灶上添了把柴,招呼一大一小冻得直哆嗦的两人靠近取暖。
“趁天还不太冷,我去买些菜种撒上。”他像是叙家常一般,说着自己的规划:“屋子需修缮一番,往后下起大雨大雪来人才不遭罪。”
“天太冷了。你们在屋子里不要出去,没火了就添柴,不用担心没得烧。”
“我去城里买点米面粮油。”
他嘱咐这父子二人,坐下没一会儿就要离开,走到门口时被叫住了。
萧漓从枕下拿出一枚玉扳指递给他:“把它当了,应该能抵几个钱。”
萧小宝一听急了:“阿父,那是你最后的物件了。”
萧漓却道:“物件不比人重要。”
他对陆石说:“既是搭伙过日子,怎有一方出钱出力,另一方坐享其成的道理,那岂不成地主老爷剥削长工了。”
他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陆石本不愿要这扳指,但许是被他说的话感染,便接过去,口中道:“好,我先替你收着。”
出得门来,外头风刮得又猛了些。
陆石照常先去山里打了一捆干柴,好不冻着父子俩,又去相熟的婶子家换了点干面粉带回家,这才朝进城的方向走去。
沈家村不算偏远,距离最近的彭城脚程只有半个时辰,但因为这次出门囤货,他特地租了辆牛车。
进城先交五文钱,自有小倌牵了牛车去一旁安置。
城内道路俱由青石板拼成,主路可容四驾并驱,居中两道走马车,两侧行人,临街商铺鳞次栉比,人流如织,吃食玩乐应有尽有,不愧是楚州数一数二的大城。
经过当铺时,陆石摸了摸怀里的玉扳指,最终还是没舍得当。
这东西对萧漓一定很重要,才会在过得如此穷困潦倒的情况下都没把它卖掉。
再想想别的办法。
他脚跟一转,去了别的铺子。
“哟嗬,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书铺内,无聊透顶的江怀玉正搂着暖炉打哈欠,泪眼朦胧中看见陆石走了进来,不由揶揄道。
“可有三年了吧。”他围着陆石上下打量,笑着打趣:“这次来有何贵干?”
陆石与他倒是相熟,没想这人竟跑来书铺躲清闲,语气颇为意外:“江小公子?”
江怀玉连忙打断他:“停!家里那帮老头老太太催我成亲已经够烦了,你少来!”
他生得俊俏,眉间一点红痣鲜艳欲滴,脸颊气得鼓鼓,瞧来颇为可爱。
陆石从善如流,道出此番前来的目的:“今日我来,是想预支点工钱,过段时日替你做工抵上。”
江怀玉让他坐了,唤小厮去备茶。
闻言脸上的欢欣一收,闲闲剔起了指甲:“又是你那对黑了良心的哥嫂撺掇你来的?这次是什么借口,生病?孩子要念书?还是在外头欠了赌债逼你还呢?”
他说得阴阳怪气,陆石却不恼。
见他那副吃了亏还无所谓的模样,江怀玉恨不得敲开这人脑袋瞧瞧是什么馅做的。
他把剔甲刀一丢:“先说好,若又是为着他们,我是一个子儿都不会掏。先前你为了那沈秀才吃了多少苦也罢了,现下人都死了三年了,也该为自己打算一二……”
陆石摇摇头:“不是他们,我已从那个家分出来了。”
江怀玉:“……你说什么?”
他斟茶的手一抖,差点将一壶热茶倒在自己身上,陆石忙接过去,在茶碗里注满茶水,手稳极了。
“我出了孝期,官府叫我再嫁,我便找了一人搭伙过日子,现下手里缺些银钱,想把屋子修缮一番。”
他简略说了一下自己的遭遇,江怀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病秧子、不举、茅屋、带个拖油瓶……”
他喃喃自语:“你这朝廷救济官呢!”
陆石不理会他这张猝了毒的的嘴,只道:“他也是可怜人,就当是抱团取暖。”
“可这——”
江怀玉突然想到什么,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问他:“你那个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