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檀淮卿转身欲走时,卓舟行突然叫住他:“檀淮卿!”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问出这句话:“你为什么要帮我...?”
在他们的记忆里,他和檀淮卿虽然算不上什么仇人,但是每次都是针锋相对不欢而散,可这道救命的圣旨,明显是檀淮卿为他们求来的。
檀淮卿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我不是帮你,我只是不想眼见这么多无辜的生命因为这些死物送命。”
“更是......”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这本该是我的。”
檀淮卿前脚刚踏出监牢,后脚就看见李公公阴鸷的面容。
这位长公主的心腹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檀卿,请吧。”
檀淮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神态自若地跟在李公公身后。这道圣旨自然不是长公主所下,说起来其实算是他诓小皇帝,长公主此刻的震怒可想而知。
但是比起牢中那些人因为他而承受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檀淮卿到的时候小皇帝和今日上课的纪霈怀也在,纪霈怀内阁大学士,故吏门生遍布朝野,卓舟行的父亲跟他是同一期进士,他的兄长卓崇泽也曾拜在纪霈怀的门下。
看见檀淮卿来了,小皇帝立马拿着一张纸跑过来:“老师你回来了。”
“臣请陛下安。”
小皇帝连连摆手:“免礼免礼,老师你看这是朕今天写的字,姑母说朕比从前有长进了。”
檀淮卿接过小皇帝的那张纸,上好的宣纸上歪七扭八的爬着几个勉强能辨认的字:仁爱。
这字其实是没有丝毫进步。
檀淮卿凝视着宣纸上稚嫩的笔迹,指尖在"仁爱"二字上微微一顿。目光移到小皇帝明亮的眼睛上,他不是傻子,小皇帝自然也不是傻子,大约也是明白了一点他讨要的那份圣旨是什么意思。
“陛下可知这两个字的份量?”檀淮卿将纸张铺开在桌面上。
小皇帝微微不行了两步,小手背在身后郎朗开口道:“朕知道。”
“这两日纪学士给朕上课,讲了《贞观政要》中一则故事。”
“昔年唐太宗纵囚归家,三百死囚秋后皆返。魏征曾言:'以仁为纲,方成治道。'”
长公主听着两人的对话,忽的笑了一下:“小檀大人这是要效法太宗和魏征?”
她伸手抚了一下凤钗,“新皇登基根基不稳,那些乱臣贼子若是不杀几个以儆效尤,岂不是都可以骑到陛下头上去了。”
“姑母。”小皇帝突然拽住长公主的衣袖,“父皇还在世的时候曾教过儿臣念《尚书》,书上说说'克宽克仁,彰信兆民'”
他仰头看向长公主,瞳仁清亮如同桌上照面的铜镜,“姑母,朕想秉承父皇之愿,杜工部不是写'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吗?”
灵钰广袖一振,金线刺绣的云纹在殿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度。
“够了!”
她冷笑着:“尧舜之道?克宽克仁?若这些圣人之言当真有用,这天下又岂会是如今这副样子?”
“不觉得可笑吗?”
话是回的小皇帝,却是对着檀淮卿说的。青铜兽首香炉吐出的青烟在她眉宇间缭绕,衬得那张芙蓉面凌厉铿锵起来。
一旁原本静默的纪霈怀颤巍巍地起身,撩袍跪地,象牙笏板与金砖相触的脆响中,这位三朝元老以最标准的稽首礼跪伏于地:“老臣斗胆,请长公主暂息雷霆之怒。”
“陛下怀仁德之心实乃社稷之福,这道大赦天下的恩旨,实为苍生之幸。"
他年迈的膝盖叩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却稳如钟磬:“陛下此诏,合《尚书》'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之训。昔汉文帝废肉刑,唐太宗纵死囚,皆成千古仁政。今岁荧惑守心,三辅大旱,正宜效法文景休养生息之策。”
檀淮卿脑子里蹦过来一句话,也麻溜的重重磕了一个头跟着说道:“范仲淹《用天下心为心赋》有云:'不以一己为忧,所忧者天下之忧。'今岁天灾频仍,民变迭起,朝廷当以宽仁为本,不宜行连坐苛政。”
“臣此举,也是不想殿下落人话柄,不知道内情的人恐怕会对殿下行事多有诟病,流言不可惧,可是流言只能至于智者,这世上终究是愚人为多。”
长公主垂眸审视着下跪的纪霈怀和檀淮卿。
纪氏乃清流世家,除纪霈怀身居内阁大学士要职外,族人皆未出任朝中显宦。这位老臣虽门生遍天下,却始终持身清正,从未有结党之嫌。
面对这般德高望重又无欲无求的老臣,灵钰强抑怒火:"纪爱卿所言极是。"
也罢,不过几条无关紧要的人命。北疆苦寒之地,怕是未至戍所便已折损过半。即便到了边塞服苦役,也不过是钝刀割肉,倒不如在天陵赐顿断头饭来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