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久闻低低的笑了起来:“檀淮卿,我的今日便是你的来日。”
“你一个无来无去的孤魂野鬼,你以为会有人真心待你吗?”
沈久闻将脸死死贴在牢房的空隙中,双目圆瞪看着檀淮卿:“你以为长公主是真的让你当座上宾吗?只凭你那些投机取巧的小把戏?”
“还是你喜欢谢临渊真的喜欢你吗?”
“他们接近你都是有目的的!”
“只有我是真的喜欢你!”
檀淮卿看沈久闻的神色:“看来你的父亲在家族前程和你这个亲生儿子面前,选择了前程。”
沈久闻似乎被说破防,用头死死抵住木柱:“他们利用完我,就把我当弃子!”
檀淮卿摊开手:“沈久闻,叛人者,人恒叛之。”
“看见你如今这个下场,我也就放心了。至于我的下场,就不劳你费心了。”
说完檀淮卿甩袖离开了,好像来这一趟是专门为了讽刺沈久闻一顿。沈久闻愣愣看着檀淮卿离开的背景,他只是为了过来落井下石吗?
檀淮卿没有往出口走,而是缓步走到了关押死囚犯的监牢。停在一间监牢前,角落里一名身形削瘦的青年身体面对着墙壁,背对着来人,似乎是没感知到也似乎是不想面对。
“卓舟行,你把自己的脸对着墙,我差点没找到你。”
去年明珠塔失窃案,当天负责值班的一众御林军全部都被下了死牢问斩,后面接踵而至的天灾人祸,各种各样的事情阴差阳错这件事情便搁置了下来,更不用说后来昭德帝驾崩,他们这群被下了死囚的人就像是遗忘了,又像是头顶时刻悬着一柄刀斧,或许在某个睁眼的瞬间,就已经在押往刑场的路上了。
檀淮卿却一直没有忘记他们,他还记得卓舟行的父兄,一个急火攻心到现在还在休假未上朝,他的兄长卓崇泽因为求情被昭德帝打了八十杖责,人几乎都打废了,后来虽然养好了身体也照常办理公务,可是整个人的精神气却好像已经彻底垮了。
檀淮卿的声音在阴暗的牢房里回荡,卓舟行的背影微微颤动了一下,却仍固执地面向墙壁,不肯回头。
“怎么,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檀淮卿轻笑一声,指尖轻轻敲击着牢房的铁栏,“说起来,我们也不算什么老死不相见的仇人吧?”
角落里的人终于动了动,像是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缓缓转过身来。
昏暗的光线下,卓舟行的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如同一张被岁月浸透的宣纸。那双曾经意气风发的眼睛如今黯淡无光,像是蒙了层灰的琉璃,下巴上布满青黑的胡茬,如同荒芜的野草。囚衣上红一块黑一块的污渍,不知是干涸的血迹还是发霉的痕迹,隐约可见底下狰狞的伤口。
他抬起头,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檀淮卿......你的心意我领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我是个即将被问斩的死囚,你何必......来这种地方寻晦气。”
他们的问斩之日已经确定了,和齐家同日问斩。这个认知如同一把钝刀,日日夜夜凌迟着他的神经。
檀淮卿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块素白的帕子,递进牢门:“擦擦脸吧。”
他的声音很轻,细听却似乎夹杂着意思愧疚:“你这样子,可不像我认识的那个......在御林军比武大会拔得头筹的卓小将军。”
卓舟行听到这句话,突然暴起一拳捶向地面。
指节与坚硬的地面相撞,瞬间皮开肉绽,鲜血顺着指缝蜿蜒而下:“若不是我当日疏忽......”他的声音哽咽,“怎会连累那么多兄弟陪我送命!”
檀淮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声音。
他没办法开口告诉卓舟行,他没办法开口告诉卓舟行失窃的那批珠宝是被他和谢临渊拿走了,如今早已经通过檀家的商队,尽数搬离天陵城运往北疆了。
眼前这个遍体鳞伤的人所承受的一切苦难,都是拜他们所赐。
牢房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有远处滴水的声音清晰可闻,像是某种残酷的倒计时。檀淮卿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绢帛,在卓舟行震惊的目光中缓缓展开。
“这是......?”
“卓舟行接旨。”
卓舟行颤抖着膝行至檀淮卿身前,布满伤口的双手微微举起:“罪臣......卓舟行接旨。”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檀淮卿一字一顿地念道,每个字都重若千钧,“明珠塔失窃相关犯人以及齐式下狱男丁,全部改判流放北疆充军。”
轻于死刑,重于流刑。充军虽然有"形惨莫于此"之说,可对此刻的卓舟行而言,这无异于绝处逢生。牢狱中的消息总是传得隐秘而迅速,他知道谢临渊正在北疆抗击敌寇。若能以戴罪之身奔赴疆场,或许还能用这条残命换得几分尊严,不至于让卓家的门楣因他而蒙尘。
卓舟行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亮。他的双手颤抖得几乎捧不住圣旨:“为、为什么......”他的声音支离破碎,“谁会为我们求情?”
檀淮卿低下头,目光落在牢房角落的一滩污渍上,不敢与他对视:“接旨吧。”
简短的三个字,却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卓舟行颓然跪倒在地,泪水砸在肮脏的地面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罪臣......接旨。”他的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必不负皇恩。”
檀淮卿蹲下身,与他平视:“三日后启程,好好活着到北疆,现下虽然与你当初的梦想有所偏离,但是只要好好活着一切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