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人一如既往安安静静睡着,无月的夜里,原本因清瘦而略显凌厉的轮廓陷在一片暗谧之中,随着匀净的吐息微微起伏。黎苏苏拥着被子,坐在黑暗里长久地端详。她有点糊涂了。
过去镜乃是上古神祇之眼所化没错吧?总不至于神祇也看走了眼,认错了人,派自己迢迢来取的,只是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
如果,澹台烬真的只是个不巧跟魔神长了同一张脸的可怜人,那么自己回来此间一趟的意义何在?什么也改变不了了。五百年后的四洲三界,仍旧难逃覆灭的命运。
念及此处,黎苏苏不由得鼻子一酸,抱了膝盖埋下头来。
刚哭了一小会儿,她忽然察觉到旁边的人好像有动静。一抬头,果真对上了一双清明的眼睛。
她慌忙抹了两把脸:“吵醒你了。”
其实澹台烬已经醒了一会儿了。他病中睡得沉,乍一清醒,凌乱的心跳震得胸口闷痛,正自默默忍着,直到她自己发觉。
他费力地把自己撑起来:“你怎么了?”
黎苏苏吸吸鼻子,思量着该如何作答。总不能跟他说,自己想家、想爹爹了吧?
“没什么。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她含混道,心情仍有些低落。往年除夕,都是在长泽山上跟爹爹一起过的。仙门过年虽不像凡间张灯结彩,可同门大家也要热热闹闹聚在一处,吟诗饮酒,于天池上泛舟。她最喜欢偷喝爹爹亲手酿的梅酒,每年只有除夕之夜才从梅树根下起出一坛。偏偏又不胜酒力,最终总是醉卧在天与水与繁星之间。睡去时心中无比安宁,因为知道爹爹的怀抱总是自己最踏实的托底。
“澹台烬,你心里有特别想念的人么?”黎苏苏怔怔问,“你年纪那么小就离开了景国,是不是连爹娘的样子都不记得了?”
澹台烬揉了揉自己还在发晕的头,缓缓回道:“我父亲不喜欢我,从前在景国的时候,他从未到冷宫来看过我。我只在启程赴盛的那天,隔着仪仗远远地望见过他一眼,确实不记得样子了。我母亲……”
话音到这里忽地断了,黎苏苏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到后文,歪头看他:“澹台烬?”
“我没有见过她。”他有些突兀地斩截了话头,“也没有什么想念的人。”
“你说你在景国住的是冷宫?”黎苏苏忽然发觉,自己只知道澹台烬是景国送到盛国来的质子,却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也没有母亲照拂?那你是……你是怎么生活的?”
澹台烬闷声咳了一阵,声音微哑:“我母亲有两个贴身侍女,她走后,她们便留在了我身边。人只要有一口饭吃,总能活下去的。”
原来他虽是君王之后,却是在冷宫之中由侍女抚养长大的。难怪亲缘淡薄至此,在叶家被欺负成这样,却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
“那她们现在……”
“一个死了,一个疯了。”
“……你说什么?”黎苏苏后脊乍然一寒,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什么?”
澹台烬的侧脸陷在阴影里,须臾的沉默中分辨不出眉眼如何,待转过来,却是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因为我。”
他说完,还故意想看她的反应似的停顿了片刻。点染在眉目间的韵脚氤氲散去,复又隐没回暗影中。
“与我走得近的人,总是没有好下场。也许是什么诅咒吧。”澹台烬幽幽叹气,慢吞吞地拉了被子躺回去,“二小姐若是不想被牵连,不如今后离我远些罢。”
想是病中着实熬不住夜,这人说着声气渐弱,话音未落,人已半在梦中。黎苏苏眼看着人就这么睡了过去,到底没忍心把他再拉起来问个究竟。
瞪眼在黑暗中杵了一会儿,心里不知怎么着,竟觉着踏实了些。黎苏苏一吹额发,也自蒙头睡倒。
且不论见生符的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就凭这天煞孤星的命格,小魔神的身份大约的确是没有认错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