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失了声。干痛的咽喉空自震了震,原来一个字也未能传入她的耳。
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泄气。五百年光阴归去来,他已经清楚地知晓她此刻的温存当不得真。她越是如此,他越是心内郁郁,干脆敛起双眼,不想理她了。
这人垂下眼睛不再说话,新雪似的脸上唯有眼睑薄薄地泛着红,看着说不出的委屈。瞧见这光景,黎苏苏讪讪地捏紧手心里的枣子,更加确信了方才的猜测:小魔神这是赌气了,很难哄好的那种。
“你……你渴不渴?我扶你起来喝点水吧。”她四下一顾,见案上有茶壶,便径自跑去注了一盏,直教习惯性要上前来伺候的春桃没插上手。春桃哪知这躯壳之下早已不是她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二小姐,在旁挠挠头,只得转而去收拾地面的碎瓷片。
黎苏苏料着这人不会回答,便也没再多言,直接倾身揽了肩背帮他借力半坐起来,重新往身后塞好迎枕,又将锦被拉至腰际掩好。这事在方才他昏睡时便已做过一回,现下已是熟路了。在自家山头做仙子的年月,黎苏苏虽然不用人侍候,但也不曾真格照料过旁人,如今做起来竟也得心应手,不由得暗自欣慰了一把,心情由是轻松了些许。她转头吩咐春桃:“你去回了祖母和爹爹,今日我身体不适,就不陪他们一处吃饭了。叫厨房分些饭菜送过来,我和澹台烬在这边吃。”
“啊,这……可二少爷……”
“叶清宇?”黎苏苏歪头不解,“怎么?”
怎么?
澹台烬三四天水米未进,又心神不宁地高烧了这许久,这会子重又给折腾起来,直晕得连睁眼的气力都难以为继,浑身上下唯一能动的也只剩下那点子心绪,牵得眉心始终难展。此时她还不知她这未曾谋面的二弟的厉害,只怕过不了一会儿,手板和膝盖就要遭殃了。
叶清宇为人清正端方,乃是叶家唯一一棵难得的好笋。前世他不懂那许多世故人情,单只不愿见他明珠暗投,便捏着七寸将人纳入麾下。他因而与亲人决裂,他不知他心底几多阴霾,后来他把江山丢给他孤守,五百年鱼沉雁渺,他不知他过得如何,可曾后悔。
如果,叶清宇也有机会重新选择一次,他还会选他做自己的执剑之人吗?
澹台烬这些飘忽的思绪自然不为黎苏苏所知晓。遣走了春桃,黎苏苏便替他擎着茶盏贴在唇间润了润,慢慢喂进去些。许是喉咙太痛,起初连一点清茶也咽得艰难,后面重新煎好的汤药端上来,人倒是也没力气再反抗了。
空乏的胃里灌进浓苦药汁,难过得更甚。澹台烬阖目熬着,却觉出蜷握的指间被人塞了东西,复又恹恹睁开。
是那两枚说好的枣子。
“澹台烬,是我错了。我不该用鞭子打你,不该让你去冰天雪地里跪着,刚才也不该对你吼。我给你道歉,对不起嘛,别生气了好不好?”
黎苏苏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暗自心一横眼一闭做好了被当疯子看的觉悟。一贯骄横跋扈变着法儿折磨他的叶夕雾突然之间转了性,不是疯了是什么。
可又能怎么办呢。她来此间一趟,不是为了扮演叶夕雾的。叫她照单模仿原主行径继续对澹台烬折辱打骂,她说什么也做不到。因而这一疯,迟早躲不过。
然而面前人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地平静。
澹台烬攥着枣子静静出神,苍白的脸上既无惊讶也无嫌恶,他甚至都没有在看她。
“你……”
“叶夕雾。”他话音低哑,大半是气声,听着竟有几分哀戚,“你就是这么道歉的?”
黎苏苏一时无措:“那、那你希望我如何?”
睫羽颤了颤,水濛濛的眸子终于朝她流转过来。目光对上的一刹,她不由心中震动。
天池有莲,开至荼蘼处,凋下一瓣在水上漂转,便是此般形貌。
那莲瓣绯色弥深。
“让我出去吧。”他说,“我不想被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