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回想起那顿家宴——这个家没了他迟早得散的阿福不在,擅长调解气氛的迪克和斯蒂芬不在,负责充当安全闸的提姆不在——餐桌上的气氛居然还行。塔尼亚觉得这都是火锅的功劳,毕竟不像西式长桌座位之间相隔甚远,火锅得一群人围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锅,这谁还好意思吵架。
而且她感觉自己做的也不错嘛,调味酱料和高汤锅底比例得当,甜辣也正配鱼虾的鲜味。
所有人里达米安第一次用筷子,简直把那两根木棍拿成了暗器,任何企图嘲笑他的人都收到了锋利眼刀。
饭后收拾餐桌,杰森去洗碗的空当里,达米安忽然像地鼠一样冒出来,郑重其事地警告塔尼亚:“你是否做好了防范与安全措施?”
塔尼亚:?
达米安才不要说他被陶德看她的眼神恶心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无时无刻不在的关注,还有不自觉露出的一点傻笑——愚蠢!盲目!有伤风化!让他无比确信红头罩已然是耽于情爱、刃上生锈的钝刀。
塔尼亚不明白但大受震撼——这小孩在说什么?
那边达米安已经撂下忠告离开了。
饭后布鲁斯稍微提了下回哥谭的安排。来香港本就是个意外,处理完突发事件生活就该回到正轨。回去之前最后一次以布鲁斯·韦恩的身份出席一场慈善拍卖会,塔尼亚也跟着去凑热闹。
据说这场拍卖会和之前的地下拍卖会是相互关联的,有点像黑白合同,一方在阳光下做慈善,一方在阴影里搞非法交易敛财。地下那个被杰森搅黄了,明面上这个还得照常举办。
会上还遇到了塔利亚,棕发绿眼的女刺客依旧美艳逼人,和布鲁斯话语推送之间隐含交锋。塔尼亚不想在这场旧情人重逢的情感伦理戏中扮演任何角色,识相地避开了。
转天回哥谭,因意外而生的香港之旅和漫长梅雨季一同终结,明亮日光和上升气流托着飞机启程。渡过太平洋,抵达哥谭时正值阴雨绵绵,夏日热气在雨丝里蒸腾,不透气地罩着人,天空有点像浑浊的玻璃杯,和提姆熬夜过度的眼睛如出一辙。
这几天布鲁斯不在,他估计又是社畜义警连轴转,塔尼亚有点心虚——这事多少是她引起的,讨好地给提姆送了一大堆特产和伴手礼。
杰森没回哥谭,他先去了中东跟罗伊汇合。塔尼亚趁着快开学在大学附近租了套公寓,忙着收拾整理,两人之间的联系只剩下通电话,电磁波翻山越岭远渡重洋,连接地球两端的爱情鸟。
有时甚至能通一整天——倒不是有那么多话可说,更多时候只是挂在耳边聆听对面的声音,杰森提着枪杀气腾腾的突突突,偶尔溜出唇缝的粗口,受伤时的喘息,还有驾车时发动机轰鸣夹杂激烈摇滚乐。塔尼亚翻书的沙沙声,购物时和旁人的交谈,收拾东西时的哼歌。有时候耳边寂静,她以为他挂了电话,对面又传来低而放松的笑声。
一周后杰森才回哥谭就整出了大新闻,他不知用什么手段搞到了企鹅人的冰山俱乐部,还堂而皇之开了新闻发布会,据说阿尔弗雷德看见电视报道时,手中的餐具都拿不稳了。
杰森·陶德,堂堂社会性复活。
塔尼亚给他发了信息,冰山俱乐部的新老板日理万机,也不知道有没有空看一眼。
然而出乎意料,过了一会儿她去阳台上晾衣服,就在楼下不远处瞥见熟悉的身形。他穿了条茶色工装裤和紧身短袖,胸口的起伏勒得明显,摩托还没停好,就急匆匆抬头确认,像是一收到信息便第一时间赶过来。
事实也是如此,杰森从不知道短短数日分别会变得难捱,工作处理完他就时不时翻看手机讯息——为什么不主动联系,鬼晓得他在别扭什么。倏然弹出屏幕的对话框犹如火柴,将他全身燃成那朵花火,一刻不停地沿着引线烧过去,想要接近位于终点的人。
他在莱斯利医生家二楼看见塔尼亚,她笑着朝他挥手,双眼是属于午后层叠透亮的红茶色,弯着眼角弧度也不改。
他跨步向前,翻上阳台,翻窗早成为某种心照不宣的隐喻。
只是风忽然捣乱,吹得窗帘拂动,隔在两人之间,塔尼亚站在纱帘之后,成为雾中幽灵,只露出皮鞋和一段洁白脚踝。
燥热斜阳催促着,杰森干脆将她连人带窗帘整个抱起来。他体温滚烫,因赶路蒸出一身细汗,一下子灼透薄薄布料。
低头亲吻,却被一层发潮的布隔绝了嘴唇。
撕开它。
塔尼亚掀开脸上的帘幂,按住他的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的养母正在午睡,她可不想吵醒她。于是阳台一片静谧,有了点幽会的隐秘氛围,厮磨声轻得几近于无,窗帘被捂热快融化。
开着空调凉风的房间,连同属于房间的人,都被外来这股犹如浓烈夏日的温度沾染同化着。
腻歪了一会儿,塔尼亚轻声说:“真不可思议,我居然已经有点想你了。”
“……嗯。”杰森含糊应了声,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你没把这事告诉莱斯利医生吗?”
莱斯利在他看来是和阿尔弗雷德一样的长辈,还是罗宾时他就发现这两人的共同点——虽然都温柔和蔼,但你最好别真的惹他们生气。
他现在把莱斯利唯一的养女拐走了。
塔尼亚定定看着他,半晌才说:“所以我叫你不要吵醒她。”
“。”杰森感觉有点不妙。
离开了家,两人手牵手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走过无数次熟悉街景也有点不一样起来。杰森故作随意地讲冰山俱乐部相关报道播出后,蝙蝠侠前来质问他,但——“你要抓红头罩关我杰森·陶德什么事”。
塔尼亚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能想象到布鲁斯当时黑成锅底的脸色,目光无意扫过路边一家玩具店,顿时被吸引住——众所周知哥谭人排外,连玩具周边都基本只卖本地英雄,难得看见一款超人玩偶,鲜亮三原色在橱窗一众黑漆漆中比靶子还夺目。
她立刻跑过去,势必要将这只珍稀的超人据为己有。
杰森跟在后面,心里的沼泽潭咕噜冒泡。见鬼,他无法否认他还是很介意这件事——就,为什么最喜欢的是超人?迪克喜欢超人情有可原,塔尼亚她不是连超人的面都没见过吗?最终还是忍不住在她结账时问了一句:“你为什么喜欢超人?”
塔尼亚不假思索:“他会飞!”
“……?”这是什么理由,“神奇女侠也会飞。”
“我们又不是支持对立球队的球迷,”她妥协,“好吧,我也喜欢神奇女侠。”
“?”只要会飞就行是吗?
杰森沉默片刻,最终握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认真道:“我也可以。”
——这就是十几分钟后他们站在大厦楼顶的原因。
从高处往下看,视野套上一层凸面镜,车流和街道都滑稽地变形,再放眼望去,又会被那鳞次栉比的壮阔城市全貌所震撼,终于明白为什么哥谭的摩天大厦一个赶一个往高建。这座城市就像一颗由复杂切面和火彩构成的宝石,置身其中总会被迷眩,只有从高处俯瞰全景才能欣赏它的美。
塔尼亚踮脚张望,有点担心,“这样真的没事吗?”
看不清杰森的表情——他们都戴着面具,免得隔天报纸头条上出现“冰山俱乐部老板疑似与女友坠楼殉情”——他拂开她额前的碎发,指腹擦过眉心,“相信我可以吗?”
杰森抱起她,安全带将他们的身体紧箍在一起,他一条手臂揽住她的腰,她将双手环过他的肩膀。
来到楼边,毫不犹豫地纵身飞跃出,塔尼亚感觉在下坠,急剧自由落体中,只剩对方手臂的力道和沉稳心跳,还有呼啸烈风,像一群扑簌翅膀飞过脸颊的白鸽。
视野底部的车流在扩大、扩大,很快就要拍碎身体。忽然猛地往上一扯,弹射钩爪一收绳索将身体钓高,一瞬间挣脱地心引力,在空中自由飞翔。
靠近高架钢筋,杰森单手抓住钢筋旋转,还没落地就借力抛出身体,再次闯入无尽的青空。下一次落在楼顶,便一撑身体甩出去,落到高架轨道,便抱紧她就地一翻滚,与飞驰列车擦肩而过,再大跨步地跳下。
下坠,上升,身体极速失重,每一次都像要粉身碎骨,却每一次都稳妥地落地再次起跳。塔尼亚感受着那生死一线的跌宕刺激,已经无暇顾及心率,耳边只有相伴相随的高空风。
似乎真的变成了鸟,以无形翅膀摆脱大地搏击长空,在高空大厦间飞翔穿梭,楼顶支点不过是涉水浮洲,如此恣意,如此自由。
最后落在高楼的滴水兽上,杰森松开她,因为剧烈运动起了一身热汗,有点喘气,“感觉怎么样?”
“很好……”她还没从那种刺激中缓过来,声音像在喃喃呓语,“我以为会掉下去,从这样的高度——一定会粉身碎骨,我和你的尸体会碎在一起无法分辨,最后只能葬在一起。”
“说什么傻话。”他声音有点哑,沉默半晌又说,“那样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