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将军,殿下重伤在身不宜久留,就此别过。”
景云苑隐于山林之间,暮阳西沉,寒意渐起。
言罢,苏清如返身入得马车,放下帘栊,轻托高长泽伤臂安放好,催促道:“云戟,快些赶路回府。”
启仁帝遣来的太医亦随至翰王府。王府侍卫们齐力将高长泽抬入内室。
太医取艾叶入釜,文火煎作汤液,以之涤荡高长泽臂间创口。待污血秽物尽除,见其创口血涌如注,急取三七、白及,碾作细末敷于伤处。
苏清如立于榻旁,想来今日围场射猎,分明是高长泽有意让白狼扑咬,这皮肉之痛于他,不过是咎由自取,只可恨此人经年伪装,纵是她百般揣度,却依旧参不透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诸事毕,太医又提笔写下方子,着人煎制八珍汤,以助高长泽调和气血,复振元阳。
太医自药箱中取出青瓷小罐,双手奉至苏清如跟前,肃然禀道:“此药糊以黄连、黄柏、黄芩诸药熬制,需仔细涂抹于殿下创口四周,以防疮口腐坏生脓。”
苏清如敛袖接过,屈身颔首道:“谨记太医教诲。殿下尚未转醒,妾身需守榻前,还望管家代送太医一程。”
待太医提箱跨出门楣,她冷然将瓷罐掷向云戟,“依太医所言,给你家殿下敷药。”言罢便往门口走去。
闻身后有窸窣声响,高长泽赤足快步立于门前,阻住她的去路:“云戟,且退下,掩门。”
苏清如睨了高长泽一眼,唇角讥笑,“自残身躯、佯作昏迷,可是殿下惯用伎俩?”
云戟慌忙将药罐塞回她手中,道:“王妃金尊玉贵,还是您亲自为殿下上药稳妥。”语毕匆匆关门退下。
“呃……”高长泽探手入案上箭囊,抽出箭矢,直贯左肩,跪倒在地。
“高长泽!你这是何苦!”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高长泽,待伸手阻拦时,箭矢已透骨而入,再难挽回。
“沈策那箭,是他罪有应得!”高长泽喘息着将箭矢拔出,碎肉挂在箭锋,血珠迸溅,“而这一箭……是你欠本王的。”
她转身快步至木门,欲唤回太医。
高长泽却踉跄起身,扯住她广袖,扣开她握药罐的手,哑声道:“王妃……这戏不做足,怎么行?”
他手攥药罐,说罢以齿咬开药塞,颤抖着手倾倒药糊。药浆顺着他的手臂蜿蜒落地,敷在流脓创口处的药糊厚薄不均,反倒将伤口弄得愈发惨重。
苏清如望着他狼狈模样,终是轻叹一声:“给我。”
她接过药罐,指尖蘸取药糊,仔细涂抹于他的伤口。
高长泽张开发白的嘴唇道:“若本王之死,可倾覆贵妃党羽,能为你师父昭雪沉冤,可保大启兵权不落入奸佞之手,护得江山社稷安稳,王妃以为,值是不值?”
“不值。”她指尖停滞,抬眸与他黯淡的眼神相触,“此般安宁,不过是一时苟安,绝非长久之计。”
高长泽听完她的话收回手臂,笑了。苏清如瞧不透他笑意真假,只见他微扬的眼尾泛红,隐约有泪光闪烁,却不知是痛极还是另有情由。
“你笑什么?”她蹙起眉梢追问。
见他不语,撑着坐起拖着病躯又躺回榻上,苏清如也不再多问。
......
数日间,往昔翰王府门庭寂寥倒也罢了,但自高长泽沉疴不起,本应血脉相连的皇室宗亲竟无一人登门探视。反观启仁帝御赐的珍馐补药,倒似流水般日日不断送入府中。
然纵使御赐补品堆积如山,高长泽的病体却依旧难愈,不见丝毫起色。
今早苏清如于廊下窥见云戟自茶房端出圆足宫灯壶,往高长泽寝房而去,当即相随进入屋内。
云戟斟出一盏,奉至高长泽手中。苏清如原以为是太医所煎药汤,揭开壶盖,却闻醇厚陈香扑鼻而来——正是围猎前日,她吩咐云戟为高长泽烹煮的陈年旧茶。见此,难怪高长泽不见好转,日显颓唐。
“殿下,此茶断不可再饮。”她击落高长泽手里的碗,瓷碗坠地,发出清响,然碗中茶汤已被高长泽饮尽,唯留空碗倒扣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