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满本以为这些小女娘小题大做,直到听见‘死人’两个字。她觉得自己脑子一下子嗡地一声炸开了。
她拨开看热闹的众人,往那桃林走去。
“喂,小娘子别过去,那死人臭的很……”适才在老大爷口中风流倜傥的‘西门大官人’,他左手揽着两个惊慌失措的小女娘,右手护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娇娥。
姜满略一打量这人,生得确实艳丽俊美,风流劲儿都大剌剌地摆在了脸上呢。
她微微蹙眉,抬手把袖子里那块令牌搬出来,道:“衙门办事,闲杂人等避让。”
西门流雪那张盈盈含笑的面容就像冻结了一般,笑容隐了隐。他略抬抬手,说:“小娘子请。”
姜满心想原来是这样的风流人,她收回目光,转身去那尸体处。
原来是一颗青灰的头颅与尸体主躯干,没有四肢。依旧是血色斑驳。不光看起来吓人,那尸体味道闻起来也是十分催人作呕──
姜满不慌不忙地掏出羊肠手套,戴上后略微翻动尸体,面不改色。
“来帮忙。”姜满起身招呼一些捕快来。
她贡献了一个麻布袋子,把尸体上的桃花花瓣拨下来,才把尸体放了进去。
她起身问那几位发现尸体的小女娘们,她们用力捂住鼻子,上前说明了发现尸体的全部过程。
却原来是,西门大官人原本让画师给她们画上一幅仙界仕女图。不过是有一位姐妹手持一支笛子,站在桃花树下。
没成想,有人碰了桃花树,她只听见笃的一声落地。还以为是小松鼠掉了下来,遍寻无果后,目光下移──
哪里是活泼可爱的小松鼠,分明就是一块血肉模糊的血肉……
便是因此,引得许多小女娘失控尖叫起来。
“走吧。”慕容徵从一边走近,与姜满说。
姜满笑吟吟地说:“夫子,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慕容徵走在她前面,闻言,嘴角微勾。笑说:“不错,你的俗语用的很形象。”
姜满也微微勾唇,两个人前后脚离去了。
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有一双阴翳漆黑的眼睛直直地望着两个人离开,直到完全看不见。
──
冰室虽然凉爽,却很闷。
姜满给鼻子底下抹了层薄荷膏子,白皙的鼻子下面是薄薄透透的绿脂。
慕容徵叹息了一口气,婉拒了姜满的好意。
谁能想到呢,从前就连衣裳都不需要自己穿的太子殿下,虎落平阳、流落民间,生活状态一落千丈。
他不肯用,但坚持陪她留在冰室,这可真是……
姜满注意到他最多就是蹙了蹙眉,实在令她惊奇。
她一边检查手底下的那块连着头的主干尸体,一边劝道:“夫子,冰室很臭的,要不你先回去吧。”
慕容徵一开始还预备用袖子捂住鼻子,但是又不肯在弟子面前丢脸。更何况,这臭味其实也还好──还可以接受。
姜满见他面容淡淡,姿容仪态俱十分从容。心想,好夫子,不仅美姿容,想不到他如此能忍耐。
又想到上辈子,她杀猪供李漱读书时。她每日洗澡很勤快,但这种鲜活动物宰杀后就是有很大的异味,可以说猪肉是其中异味之最了。
因猪肉味道闻起来又甜又腥,不喜欢的人闻见这味道了,反应就尤其大。
上一世的李漱也闻不习惯,但他很会忍耐。姜满后来发现,每当她没有清理干净身上的味道走近他时,他也不说,只是微微蹙眉。
况且本朝十分注重农桑事业,耕田的主力军以黄牛为最。因此官府有规定,不允许民间滥杀青壮年牛、母牛与小牛犊。
牛肉的稀缺,就已经导致了它只能被垄断在上流阶层。然而本国穷苦农耕户口民众是最多的,平时大部分以蔬菜瓜果作为食物,至于肉类补充,大家基本是以猪肉为主。
姜满想起来小时候她问姜屠户,说:“爹啊,为什么大家不吃牛肉?”
姜屠户就给她解释说:“也许是因为牛的四只脚是在田地里,而猪不光四只脚、包括它的整个身子都陷在了自己的屎尿堆里吧。贵人们都嫌弃它不自爱,所以贵人们只吃牛肉。但猪肉也不能没人吃吧,所以咱们老百姓就吃猪肉啦。”
那时慌慌张张要维持生活不断杀猪、卖肉,回家了还要洗一家三口的衣裳。彼时慕容珩还是个抱在怀里面的小娃娃,控制不了屎尿,尿片什么的,一洗就是一大堆。她为了不妨碍李漱念书,自个儿一出了月子,就把儿子背在背上做生意。
任她被顾客叫做屠户西施,与家人决裂后,独自一人被生活磋磨了整整十年,再没有当初豆蔻少女时的美貌了。
记忆被拉远了,等姜满的记忆被拉回了现实后。她检查了尸体的头部和胸腔,切开皮肉后,她忽然愣住了……
“扣扣”冰室的门忽然传出了敲门声,慕容徵走过去打开──
是焦急的李捕快,他大跨步走进了冰室,也没忍住就用袖子堵住了鼻子。
“侄女,我们发现尸体了,但是不好拿过来,你快跟我们一起……”
话音里面的“去看看”三个字还没有吐出来,讲不快忽然瞧见了姜满一脸严肃地盯着面前被切开的血肉──皮肉外表是蟹壳青这样骇人的颜色,而切开的胸腔皮肉里面已经生了蛆虫在黑糊糊的粘液里蠕动……
“这是怎么回事,侄女?你们又找到尸体了?”李捕快走上前,一边说:“这么说的话,加上我那边找到的尸体,咱们已经找全了所有尸体了。”
姜满开口道:“李叔,马县令不是死于失血,而是死于中毒。”
李捕快忍不住惊呼出声,“什么!是什么人竟对大人下此毒手?”
他又问:“侄女可能检测出这毒是什么毒吗?”
姜满点点头说,“还需要做检测,应该不是常见的毒。”
过了一会,她又问:“李叔,你们那边发现的尸体怎么样了?”
李捕快回想马县令那只手的惨状,不由微冷。说:“那块尸体损坏太严重了。你且也去瞧瞧。”
“好。”姜满这边快速收拾,一边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