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西黍,早已不是当初的西黍了。”
季蔚白轻抚上小腹,感受着那里的温暖。
他是恨极了厘追,了结了这腹中子本是应当。可转念一想,他不过是流了厘追一半血脉,还有一半,是季蔚白自己的。
他不能迁怒一个未出生的生命。
况且,自他因孕事辞官,朝中便有人以他为由,主张平权。
季蔚白念及此便一阵好笑,他在朝中时旁人恨不得他早日离开,待他真的辞官了,那些人又拿他来做文章。
清风峻节,鞠躬尽瘁。
不过,这也随他们。
朝廷留给坤泽、中庸的位置本就不多,乾元一直以来都处于上风。
若有朝一日《乾纲坤仪律》能够修改,那他数年来所做之事才不算白费。
只是,当今西黍并未立储,皇帝态度尚不明朗,厘追又正处炙手可热之际,若他以乾元之身一心向着坤泽与中庸,恐引人非议。
而季蔚白也自是知晓,厘追此般为的,是他。
只有厘追,记得他当年一句呓语。
胸口又酸又涨,季蔚白本早作好了和厘追彻底了断的打算的,可到底,还是不忍心。
“公子真能舍下这孩子?”
温陵看出季蔚白的无奈,轻道,“若是出生便注定被厌弃,不若从未来过这世间。”
天下乾元一般无二的。
“坤泽于乾元而言,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玩物,喜欢时便多几分纵容,不喜欢时就弃如敝履,”温陵望向远方,思绪逐渐飘远,“我那个夫君便是这样,来求亲时说着此生非我不可,还遣散了后院,等腻了,就任由下人欺辱于我。”
“公子,”温陵垂眸,多了几分释然,“莫要步我的老路。”
说罢,温陵将一包药包塞进季蔚白袖中。
“这是?”
“我以前没办法护住自己,让几个乾元得过手,自那以后我便随身带着这药,虽然有些痛,但落胎,却是极好,”温陵目光悠远,“之前所制的抑香膏效果亦足以让坤泽熬过雨露期,公子,你若有一日改了主意,希望你也能好好活下去。”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徒留空名在世间又有什么用呢。
“兄长手里拿的什么?”
梅香突至。
季蔚白手一抖,药包就这么掉落在地。
方要弯腰去捡,厘追已经捏起药包,凉凉扫过温陵:“这是什么?”
温陵脸色煞白,仓皇退后。
季蔚白却平静地将药包拿走,淡淡道:“王爷今日下朝倒早。”
“是什么?”厘追声音极轻,却像绷到极致的弦。
季蔚白仍旧不答。
“我问你——”
厘追突然暴起,一把打落药包。纸包碎裂,褐色的药粉洒了满地。厘追见状掐住季蔚白手腕:“你就这么恨我?恨到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
季蔚白任由他攥着,连眉都没皱一下:“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你!”厘追气结,看向温陵,眼中杀意骇人,“你给他的?”
温陵踉跄后退,季蔚白终于变了脸色,用力挣开厘追:“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厘追低笑一声,忽然松开他,梅香在空中肆虐,却绕开了季蔚白,“谁给你的胆子碰他的人?”
“唔。”
温陵受不住厘追信香的压迫,竟直接腿软跪了下来,季蔚白当即厉喝,“停下!”
厘追充耳不闻,梅香愈加浓烈。
温陵闭眼等死,却听见季蔚白颤抖的声音:“停下。”
厘追盯着季蔚白,蓦地笑了,空气中的威压陡然消失。
后退两步,厘追转身就走。可很快又猛地折返,一把抱住季蔚白的腰,跪在了地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厘追将脸埋在季蔚白腰间,声音闷沉:“你别伤害自己,你恨我就杀了我,别动孩子。”
季蔚白僵在原地。
厘追此刻就像个走投无路的困兽,什么都不要了。
温陵面色复杂看了二人一眼,便悄声离开。
或许真有例外呢。
“起来。”季蔚白冷声道。
厘追不动,手臂箍得更紧:“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你!”
季蔚白刚要斥责,腹中却突然一疼。他闷哼一声,下意识按住小腹。
厘追立刻抬头,眼中满是惊恐:“怎么了?是不是又疼了?”
但见厘追手忙脚乱来查看他的身体,季蔚白抬手便将之推开:“别碰我。”
“好,我不碰。我不碰。”
厘追当真双手举在身侧,以此表明他真的听话。
心口再度泛起酸涩,季蔚白嗅着空气中那清冽却温和的梅香,痛意稍缓。
转眼,厘追将手轻轻覆在他身前,似是惊讶,又似感慨。
做出这副模样又给谁看呢?
季蔚白倦了。
且随他吧。
临近冬日,季蔚白孕吐稍缓,但身子仍虚,整日裹着狐裘靠在窗边看书。
厘追每日下朝便匆匆回府,手里不是提着新摘的梅枝,就是捧着厨房特制的药膳。
“兄长,今日可好些?"
厘追总这样问,声音极轻,像是怕惊扰了季蔚白。
季蔚白不答,他便将梅枝插进瓶里,又去拿过手炉塞进季蔚白掌心。
“天冷,别冻着。”
季蔚白逐渐习惯了默然以对厘追所有的好。
再有半年左右,他们,便再无任何关系。
那夜,季蔚白被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惊醒。
不用想也知道除了厘追,再无可能是旁的人。
闭眼打算继续休息,却睡意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