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月光下,季蔚白看见青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雪夜那日,你身上的梅香,是乾元信香,可却弱似坤泽……”
“我被追杀时割伤了腺体,又服用了敛息丹来掩藏身份。脉象紊乱也是正常。”
“呵。”
季蔚白突然笑了。
厘追说漏了一点,还有他那极具欺骗性的外表,让季蔚白误以为这只是个伤了腺体的坤泽。
将乾元认作坤泽,还有比他更傻的人么?
“后来,你也是服用的敛息丹?”
厘追的沉默更像是承认,季蔚白想到顺芳公主来府后厘追的异常:“乾元信香相斥,所以顺芳公主,所以,你那日是受了顺芳公主的信香影响才会失控?”
“不是,”厘追望向季蔚白,“顺芳公主的信香对我无甚影响,是兄长,我闻到了兄长身上的桂花香。”
“原来那么早啊?”
季蔚白笑容冰冷刺骨,与平日里温和的御史中丞判若两人,“所以从始至终,我都是你棋盘上的子?
你口口声声说欢喜,可是,你难道不知我最是厌恶乾元?你说爱,又为何要把我变成一个坤泽?让我只能依附于你!”
“不是!”厘追猛地抓住季蔚白的手腕,“我从未……”
“放手。”
季蔚白的声音很轻,却让厘追如遭雷击般松开手。
夜风拂过庭院,带来一阵桂花浓香。
季蔚白转身走向卧房,却在迈步的瞬间腿软。一双手从身后环住他,很快便被他推开。
“别碰我!”季蔚白厉声喝道。
厘追的手臂僵在半空,最后缓缓放下:“兄长……季大人需要休息。”
季蔚白没有回答,径直走向卧房。
关门的瞬间,那满室桂花与腊梅交杂的气味无不在告诉他,他有多么可笑。
季蔚白顺着门板滑坐在地,终于放任自己颤抖起来。腹中隐约的温热提醒着他那个荒诞的事实,他怀了那个骗子的孩子。
门外,厘追身形挺拔,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季蔚白靠在窗边,看着树下那个身影。
桂花的香气萦绕不去,混着那一丝始终挥之不去的梅香。
季蔚白缓缓抬手抚上小腹,突然明白了为何近日总对这气息产生依赖。
胎儿需要父亲的信香。
“为什么?”
细细回想,之前的异常或许都有了解释。
厘追为他求来冲喜旨意。
大婚当夜乃至除夕时所饮的梅子酿,翌日厘追的剖白。
礼部尚书事发,厘追送亲,平叛,南济割让城池。
柳停楼里祈望与尘寰的配合,回府颈后的变化,夜半厘追的主动,厘追的接连索取……
如此一桩桩、一件件,哪是他“乖巧”的弟弟能做的事。
季蔚白在窗前站了一夜,季蔚白也醒了一夜。
桂花的香气愈加浓烈,几乎盖过了那缕梅香,腹中的不适越发明显。
季蔚白扶着窗棂,指尖发白,冷汗浸透了里衣。
门外,厘追的影子始终未动。
天色渐亮时,季蔚白终于支撑不住,扶着桌沿缓缓坐下。
“季大人。”
门外厘追的声音响起,低哑得几乎听不清。
季蔚白没有回应。
“药……煎好了。”
依旧沉默。
许久,门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随后是脚步声渐渐远去。
季蔚白闭了闭眼,终于站起身,拉开门。
药碗放在廊下的矮几上,还冒着热气。他盯着那碗药看了许久,最终伸手端起,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却奇异地缓解了腹中的不适。
似有所感,季蔚白放下碗,抬头看向院中。
厘追站在树下,肩头落了几片枯叶,目光沉沉地望着他。
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开口。
季蔚白觉得可笑至极。
他厌恶乾元,厌恶被掌控,厌恶这世间所有的不公。
可如今,他却怀了一个乾元的孩子,甚至……身体已经依赖对方的气息。
“为什么?”
厘追的指尖微微颤了一下。
“为什么是我?”季蔚白又问了一遍,“你明明可以选择任何人。”
“因为,”厘追声音很低,“只有你。”
“只有你,会在我浑身是血的时候,把我带回家。”
“只有你,会在我伪装成坤泽时,护着我,不让我受半点委屈。”
“只有你……”
厘追顿了顿,喉结滚动,最终只是轻声道:“是我想要的。”
季蔚白冷笑了一声。
“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
“把我变成一个坤泽,让我怀上你的孩子,让我……再也离不开你?”
厘追的瞳孔骤然紧缩。
“不是!”厘追上前一步,却又硬生生停住,“我从未想过强迫你,我只是……”
“只是什么?”季蔚白打断他,“只是‘不小心’让我分化?只是‘恰好’让我有孕?只是‘无意’让我依赖你的信香?”
季蔚白嗓音淡淡,眼底泛起一丝红。
“厘追,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满院桂花香中,梅香忽然浓烈起来,像是某种无声的宣告。
厘追站在原地,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对不起。”
季蔚白别过脸,不再看他: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