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浅站在原地抿紧了唇线,小声道:“我知道你生气,但白沙洲的事情我真的不知情,我若真是叛徒,何必跟你回来自投罗网?”
十四岁的少年身材高大,英姿勃发的脸庞上笼着一层未曾散尽的青涩,勾了点讥笑:“说那些东西没用了,父皇的命令我拒绝不了,过来,给我算一卦,天卦问命,问的是一个人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对不对?”
时浅迟疑了片刻,从地上捡了一根细细的木条,问道:“你看着不像信命的人,真想算的话,把你的生辰告诉我。”
明晏道:“现在不算以后没机会了,我就是好奇想看看你到底能玩出什么把戏,开始算吧,正德十二年,九月初九,午时。”
时浅先写下复杂的咒文,追问:“表字呢?”
“表字?”明晏蹙眉,“你才几岁,有表字了?”
时浅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接话:“哦……正常人要到二十岁才会由长辈许以表字是吧?我出生的时候,我娘给我算了一卦,说我福薄命短,需要以特殊的字反压命格,于是我爹给选了‘浅’字,但是我娘觉得浅字太过生冷,于是坚持又给我许了表字,你没有,很正常。”
明晏看着地上那一行小字:“然后呢?”
时浅又道:“要取一滴血才能请卦仙出山。”
明晏直接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划破手指,血滴在字上,他又冷笑:“你要敢装神弄鬼,我直接割了你舌……”
话音未落,房间里荡起一阵冷风。
明晏豁然回头,身后却什么也没有。
不对劲……他似乎能感觉到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就在附近。
时浅已经闭上眼,嘴里默默念道:“天卦问命,神啊,请谕示此人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明晏陡然提高警惕,灰尘无风自扬,地面上多了几排他完全看不懂的卦纹,仅仅一滴血,写出来的卦纹竟然全是红色。
时浅单手握笔,另一手轻轻按在地面抚摸谕言,小声念道:“你贵为皇胄之身,虽手足众多,但也出类拔萃,备受宠爱。”
明晏不以为然:“全世界都知道皇帝有二十六个孩子,还用你算?”
时浅面不改色,继续念道:“你即将背井离乡,从此亲缘疏浅。”
明晏有些不耐烦:“全世界都知道我即将入万流为质,还用你算?”
时浅只是淡淡笑了下,继续抚摸最后一排的谕言。
半晌,他没有说话。
明晏沉不住气:“别装死,未来写的什么?”
时浅小心翼翼地偷瞄着他,压低声音:“你命中多病,有早逝之兆,但会遇到情深义重之人,你若珍惜,生死无憾。”
明晏歪了一下头,短暂的沉默后冷笑出声,闪电般出手掐住了他的脸:“妖言惑众!”
时浅躲避不急一下子被他按在了地上,咬牙道:“你自己要算的!”
“重新算!”明晏眼瞳微红,“认认真真再算一次。”
“不行。”时浅一口拒绝,“我娘说过,同一个人,一生只能以天卦问命两次,因为算命算的就是因果,一次为因,一次为果,你至少也得一年后才能再算第二遍。”
“我看你就像个神棍!”明晏死死按住他,两个人扭打在一起,“蝼蚁得志,我杀不了你,但卸你一只手脚也不是难事!”
“卸我手脚?”时浅不甘示弱,厉声道,“你没这个本事!”
“闭嘴!”明晏抬手想堵住他的嘴,时浅趁着他力道一松缓了口气,用力抬腿用膝盖顶上他小腹,连滚带爬地挣脱出来,然后抬起双臂用锁链勒住了明晏的脖子!
明晏被勒得窒息,手指紧扣着锁链往外拉:“我真不该费那么大劲救你,到头来你都要跟着万流人走,早点把你交给他们,兴许我也不会被你连累。”
时浅紧咬牙关,他整个人紧贴着都无法完全将对方制住,低声道:“那么高的墙你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翻进来,怎么到了我面前就只有这点本事了?你是不敢弄出声音惊动外面的锦衣卫吧?你虽是皇子,僭越皇权也是大罪!”
两个人用力往后一撞,“砰”地撞在木窗上,死寂的夜里传出“咔咔”的声响。
刹那间,两人都屏住了呼吸。
明晏心头一紧,果不其然听见远方传来脚步声,他冷静道:“松手!敢出声我拔了你舌头!”
时浅不肯:“你先松手!”
明晏不情不愿地放开他,时浅也将链子从他脖子上松开。
深更半夜,锦衣卫有些不耐烦,推开门缝探了个脑袋进来,骂道:“吵什么?”
时浅瞄着躲在门后和锦衣卫近在咫尺的明晏,胡编道:“铁链缠脚……不小心绊倒了。”
“老实点。”好在锦衣卫也没起疑,又随手锁上了门。
等到脚步声走远,明晏松了口气,重新走过来。
时浅摊开双手,温声问他:“还打吗?”
明晏摸着勒红的脖子,仿佛兴致全无,他走到窗边再次强行抬起,阴冷地道:“这次算你命硬,将来可得小心点,千万别再落在我的手上!”
时浅看着他钻出去,又歪头好奇看着他翻墙。
这么高的墙,真就徒手轻轻松松翻了过去,明晏站在墙头的时候,他的脸半明半暗,还扭头望了时浅一眼。
时浅默默把窗子关紧,阻断了这束冰寒刺骨的目光。
他回到刚刚写卦纹的地方,伸手去摸最上面的一行没有念出口的谶言。
“命中顺逆皆造化,回首百年付歌吟。雪香飞花拂还有,再不闻梅下三愿心。”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