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二十六年,白沙洲大旱,朝廷开京仓赈灾。
骡马车队半刻不歇,顶着酷暑昼夜赶路。
天色渐渐转暗,马上就要日落了,燥热的风吹过山野,树枝上零星的几片叶子跟着掉下来。
少年骑马在前方领队,一身干练的黑色短打,腰上扣着雪色长刀,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凝成水线。
“主子。”近卫燕云抹了把额头,抬手指向前方,“过了苍凉山今晚上就能到白沙洲。”
明晏摘下遮阳的草帽扇风,面色严肃:“白沙洲临海,竟然也会有三月不雨的稀罕事。”
燕云倾身过来,神秘兮兮地接话:“自入夏以来至立秋,滴雨未落,民间开始流传起一些传闻,说白沙洲今年是旱鬼过境,所至不雨,必须得请高人驱邪镇恶。”
“旱鬼?”明晏不以为然,“我朝严禁鬼神乱力之说,谁传的这种谣言,当心脑袋不保!”
燕云压根没听,一脸憧憬:“白沙洲还真有这么一位高人,是苍王时磐的三公子,名为时浅,据说那位小公子天生一双青瞳,尤其一手绝学天卦神算,准得不得了!反正来都来了,我也想让他算一算,财运、福气……姻缘!”
明晏笑了起来:“你好歹也是武将出身,信这种东西丢不丢人?”
燕云哼着小曲调侃:“你才多大啊,运送灾粮这事砸也砸不到你头上,若不是好奇小公子的神算之力,你至于死皮赖脸地主动请缨、大老远亲自跑这一趟?”
明晏嘴硬的给了他一个白眼:“父皇对我委以重任有何不妥?”
燕云笑嘻嘻的恭维:“啊对对对,你是主子,你说的都对。”
明晏侧头,果然还是按耐不住地追问:“以前怎么没听过时磐还有个小儿子?”
“是庶出。”燕云稍稍压低声音,解释道,“时浅的生母是舞伎,时家镇守东海战线,时磐怎么说也是咱们的天下四王之一,宠妾轻妻传出去多不好听,所以三公子一直养在家中,没带去过京城,主子自然没见过。”
“哦?”明晏眉梢轻挑,抬眸扫过晴空万里的白沙洲上空,“我看就是装神弄鬼,他要真这么有本事,那现在就让老天爷下场雨让我开开眼界……”
话音还没落地,天空中闪电一晃,大片的乌云从海边卷来,山雨欲来的味道浮动在树林里。
衣摆猎猎飞舞,骡马受惊开始骚动,不过半刻,狂风平地而起,天空中砸下硕大的雨珠,一滴滴飞坠过明晏的眼前。
燕云被吹得几乎睁不开眼,大笑起来:“主子,我看你才像高人,这张嘴是开过光了吧?下雨了!大旱三个月竟然真的下雨了!快,快把灾粮挡上别淋雨!”
明晏却已经勒马停住,目光紧凝,正色道:“燕云,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燕云费力地听着他的话,风太大,他根本一个字也听不清,喊道,“你大点声!”
明晏闭上眼睛,瞬间将耳朵用到了极致。
雨打声,飞叶声,虫鸣声,还有……鼓角声?
骤然间有了不好的预感,明晏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嗓音陡然凌厉,命令:“燕云,就近找掩体躲起来,我去前面看看情况!”
骏马在山间飞奔,很快跃到了高处。
明晏绷紧了身体,瞳孔在雨中剧烈收缩——三柱狼烟穿过层层雨幕从白沙洲方向冲天而起,火光已经烧红了半边天。
“三柱狼烟,三柱求援!”明晏调转马头狂奔,高呼,“有敌军入侵,白沙洲遇袭!”
***
电闪雷鸣,雨泼成帘,两种截然相反的景色正在吞噬夜空,赤红的火星子在雨中被卷飞百米高,又化作焦黑的灰尘散落下来。
一夜之间,城门大开,白沙洲失守。
明晏心惊肉跳,他听见了火舌的噼啪声,听见了房屋倒塌的轰隆声,却唯独听不见人的呼救,没有哀嚎,没有哭泣,安静的可怕。
气氛诡异,让他后背发麻。
稍微定了定神,明晏换好轻甲趁乱入城,他想先去找苍王时磐,然而火烧得像一条长龙,他连东南西北都无法分清。
这种时候他更需要冷静。
白沙洲是太曦的东海边陲,有两万军士镇守,怎么可能放任敌人长驱直入毫无抵抗?
东海外的敌国名为万流,要真是他们偷袭入侵,这会战船怕不是已经停在海岸上了!
往前走不过两步,明晏踉跄了一下,暴雨淋透了他,火一烧湿热难耐,眼前跟着泛起了麻点,他赶紧翻身下马,雪色长刀铮然出鞘。
不对劲……这火中似乎掺杂了让人眩晕的毒药。
明晏紧咬牙关,撕下衣摆做成布条,又沾着地上的泥水打湿快速覆住了自己的口鼻。
烟雾弥漫过来,他遥遥听见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赶紧往旁边的巷道里躲,隐约看到地上躺了个毛茸茸的银色东西。
明晏眉头紧蹙——狐狸?
不,好像是一个穿着银狐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