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任性的小女郎徐菀音感觉自己仿佛懂事了,倒是能替旁人着想了。本着知错就改的原则,她开口了:
“宇文世子,在下……应是误会你了,这厢给你赔个不是。”
那宇文贽正心猿意马地骑着马,心中那番说不出的悸动,令他又是惑然、又有点隐隐的期待,甚至有些奇异的……欢喜。
他偶尔低头看一眼坐于自己身前的徐公子,看他纤瘦细薄的肩,那般惹人生怜地随着马匹跑动而一耸一耸的,心想他适才从马上跌落时,有没有伤到呢?
那娇小少年头上黑色的巾帻有些松乱了,已是覆不住颈后发丝,那散开的缕缕青丝随风后扬,一忽一忽地掠在宇文贽脖颈、下巴和面颊上,令他不住地要去平息那一阵一阵的痒意。
却忽而看到他乌发下一截莹白柔嫩的脖颈,随马儿跑动,衣领上下耸动,便一隐一现地,晃着宇文贽的眼。更随着衣领耸动,送出他身体的气息来,那一阵一阵清清甜甜的味儿直入鼻息,竟是连跑马风飞也吹之不散。
忽听前方那刺猬般的少年开口说话了,这回倒是声音甚小,清亮平和。宇文贽有些没听清,只仿佛听他说“赔个不是”。心里便是一喜,像有柔软的羽毛颤抖着挠过,竟让他后脖颈处起了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
宇文贽想要听明白那要“赔不是”的徐公子到底说了什么,便俯下点身子,沉声问道:“徐公子,你说什么?”
徐菀音刚说完那句话,便觉着身后男子似是朝自己围了过来,被圈住的后背又是一阵热乎乎的,她心中一乱,突然感到头晕目眩,胃里一阵翻滚,张嘴便吐了出来。
便在宇文贽的手忙脚乱中,小女郎吐了个昏天黑地,随即一头又晕倒在了他的怀里。
方才从飞奔的“阿紫”背上掉落、又从斜坡一路砸滚下来的那番折腾,毕竟还是重重的伤了她。尽管她努力地以手护头,却还是被狠磕了后脑。被宇文贽揽上马后,虽有一时的神志清明,却没挺得一会儿,还是发作得狂吐出来、晕死过去。
……
在徐菀音十四年人生的记忆里,她还从来没有经受过这回这般的病痛磋磨。
她觉得自己好似在一些缥缈无定的空间里左冲右突。
忽而从层层云烟中冒出来柳妈妈的脸……
忽而从似若耳鸣般的噪声中听得若兮喊“小姐”的声音……
忽而似有一白须老者撑起自己眼皮看视,嘴里嘀嘀咕咕叹道“脑无定数……”
忽而又似有宫里公公那白嫩嫩无须的胖脸凑到面前,用尖尖细细的嗓门道“奴婢给徐公子请安”……
忽而竟看到宇文贽俊美精致的脸,忧心忡忡地盯着自己……
还有些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在自己身周来来往往,当她偶尔清明一瞬时,便呼啦凑到跟前看她……
直到她彻底从那神虚幻境挣脱出来,明亮亮地睁开眼儿,看到的,竟是父亲徐渭。
徐菀音有些怔忡,一时间,她以为自己已回了岭南郁林的家中。抬眼朝四周看了一圈,却是个陌生的处所,虽不显奢华、又处处透着妥帖与周全的屋舍布置。
只见从那窗棂透入的蒙蒙日光,如雾般氤氲温暖,细看去,却原是因为窗上糊的乃是透光如雾的松霜纱;
又见案头白瓷瓶里斜插了几枝半开的绿萼,花苞上还凝着晨露,想是有人特意在清晨里剪了来插上的;
再看自己躺的这床榻,一张黑漆描金的拔步床悬着素纱帐,衾枕用的是素绫面,里头絮着新晒的芦花,手一按便陷进三分蓬软。
徐菀音努力思考,自己这是身处了何处,怎的父亲也在?
郁林都督大人徐渭本以为女儿还是之前那般的恍惚状态,即便睁了眼也是个缺了神志的,便只是伸手抚抚她脸,道声:“晚庭吾儿,你可好些了?”
哪知徐菀音竟清楚回道:“父亲,你怎的来了?我这是在哪?”
徐渭诧然趋近,看着女儿清明澄澈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方恍若隔世般颤声道:“我的乖……乖儿,你可是真的好了么?”
一双熬得已带了些许血丝的眼,便滴出泪来。
原来徐菀音已经昏迷了大半月。
那日她昏倒在宇文贽怀里,世子爷惶急之下,立时便要将她带回镇国公府救治。幸好被租了马车来接徐菀音的柳妈妈截住。
那柳妈妈哪里敢让宇文贽将自家小姐带走,急中生智扯个幌子,只说公子受伤须坐马车,便截走徐菀音回了驿馆。
柳妈妈也是个有能耐的,她竟在京城找到一位擅治“头风”“伤折”之症的名医。虽那名医一来就叹“脑为元神之府,伤之者,难测其变也”,却并未含糊,一直实实在在地尽力施为。
又加上柳妈妈塞够了银两,那名医只知所医者乃是一名远道来京投亲的官家小姐,其它任事不多言不多管。竟慢慢将徐菀音的“气血逆乱”或“风邪”之症,实为现代的“脑震荡”,调理得渐有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