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默然,问:“如此,皇后属意将这头名配与何人呢?”
皇后摘下发间金凤钗,轻轻拨弄灯芯,殿内陡然亮了几分:“陛下看,将他配与镇国公府世子宇文贽如何?”
见皇帝不语,她又道:“徐渭与宇文璧,一个自请镇守岭南烟瘴之地,一个非说旧伤复发致盲了眼,要隐退归田……这般看起来,算不算他二位的又一番共进退呢?”
见林皇后说出这番话时,嘴角仿似噙着冷笑,皇帝叹道:“当年在陇西军中,他二位确是共有进退。”
林皇后隐去嘴角的冷冷笑意:“越是避嫌,越该凑到一处。陛下如今看重那宇文贽,何不让徐晚庭这双‘故人之子’的眼睛,替您看看镇国公府的书房里……究竟供没供着陇西的旧舆图呢?”
李卓望着皇后一笑,道:“皇后惯于弈棋,这排兵布局之事,总是核计得妥帖。就如此罢。”
——
青江畔,明伦堂前,檐下悬红绸宫灯,堂前设朱漆屏风,两侧立竹节灯架,地面铺联珠纹氍毹,前置黑漆翘头案,供以杏脯、茶饮。
宾客席无主座,按“品”字形排列。
所谓“青江十俊”的伴读学举前十名,各各身着白襕衫、戴黑介帻,已由刺史亲授金折梅系于幞头,赐九銙青绫腰带,依次序落座。
徐菀音一颗心如有擂鼓般狂跳着端坐在前首座次。
从坐席侧方缓步走来的长史官,一双眼有些挪不开地盯在那宛如一株白荷般微颤着、仿似散发着清远幽香的头名徐晚庭身上。
那徐公子生得确实有些太招眼了。
虽然列席于后的那些年轻公子们,个个俱是翩翩少年、风流才俊,但怎么看,也看得公子徐晚庭那般出脱的瑰逸令姿、旷世秀群。
那长史官站定后,不知为何竟微微叹了口气,方大声念道:
“依《昭明学令》,赐郭仲能为太子殿下伴读,张允明为二皇子殿下伴读,徐晚庭为镇国公府世子、内廷枢察郎宇文贽伴读,李砚为观察使七公子……”
听到自己并未被选为太子伴读,徐菀音轻释出一口气来,心道果然朝堂之事非自己所能预估。
又迅速转了个念头,心想,既未成太子伴读,那日太子却巴巴地前来驿馆,又是赐物又是相邀的,却是为何?心头咯噔一声,暗道好险,那太子所为,显然并非出于明道,若真个傻乎乎去了,怕是要糟糕……
正庆幸中,又听到那长史官念到“徐晚庭为镇国公府世子、内廷枢察郎宇文贽伴读”。霎时间,宇文世子那双黑如深渊般牢牢盯住自己的眼眸,猛然跳出在眼前,又是惊出一个激灵。
心中似乎总有个声音在提醒自己,那宇文世子看起来实在精明,自己要做了他的伴读,须得万分小心才是,否则恐怕很快就会暴露了身份。
转念又想到他镇国公府竟将自己在京城唯一能落脚的处所给占了去,好一番愤懑不平的情绪冒了出来,便在心里将那俊美的世子爷脸上安了张龇牙咧嘴的虎面,狠狠嘲笑一阵。
正自胡思乱想中,只见那长史官已请出一名须髯飘飘的学正来,由学正大人来训示伴读职责。
一听之下,把个十四岁、自由飞扬惯了的小女郎给听出一脑门汗来。
原来身为伴读,竟有那么许多的职责在身。徐菀音简直觉得,自己迟早要被那一座座山一般的责任压垮。
且不说那日常的课业督导职责,须得每日卯时监督与陪伴少主晨诵,每日将少主与自己的习得作业呈交弘文馆,月考旬考前三日均需呈递“劝学状”。
而且,不仅需要做好课业督导服务,自己的功课还时时有抽查、月月有考核。
至于陪伴少主做礼仪规正、每日还有弓马武课,甚至各类人脉经营之事,也全落到伴读头上:例如节庆时需代少主向州学博士投刺、每年上巳节前安排少主与同窗“曲水流觞”雅集等等,不一而足。
徐菀音听得头大,那么些项目,除了弓马武课自己还有些兴趣,其它的怕是一项都未见得能做好。
此刻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宇文贽那双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眼睛,一阵烦闷之情涌上心头,竟开始如在郁林时那般,琢磨起如何敷衍的门道来。
却又立刻犯起愁来,心道先前在郁林,在父亲和夫子面前敷衍便敷衍了,也没有像样的考核来拘束自己,如今却实打实要按时考试。
只不知,若考不过的话,又当如何?
是将自己打发回郁林?还是虢夺了自己的伴读身份?
倒是敢情好。到京城个把月来,跌跌撞撞的经历了些事儿后,还真真是频繁后怕,实在不知后面再来一桩何事,便能耗尽了自己那点子运道,招致自己但不起的祸事来。
想自己当初一味兴奋,要勇闯京城,当真只个初生牛犊、匹夫之勇。
现下倒是有些疲累之心与惧怕之意了,却又深感身不由己、力不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