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菀音有些忐忑。
她与柳妈妈都是识货的,那瓦儿公公送来的物事,外面包着亮闪闪的黄绫布,系有丝带,贴了皇家封签,还加盖着一个大红的太子印玺“东宫之宝”。
确是宫里的东西、也确是太子所赐。
柳妈妈是个老道的,她轻轻打开房门,朝外面觑了觑,又掩了门,道:“怎的这小公公悄没声儿地来?颁太子赐这事儿竟要避着人么?这般静悄悄的,倒像是全都撵屋里不许出来似的……”
徐菀音想了想,道:“不是说榜还没放吗,是太子知晓了,私下里来赐个赏、示个好吧,怕是也不好叫旁人知道。”
话虽如此,却仍不踏实,总觉得此事惑处甚多,却又做不出别的计较来,也不知还能找何人帮拿个主意,只是个烦愁。
再将眼神扫到桌案上摆放的太子赐物,若兮问了一嘴要不要拆开看看,却连拆也不愿了,只觉得是招惹麻烦的物事。
心里就那么惴惴不安的,忽然想到母亲说的“礼尚往来”,便想着该到街市上去逛逛,买个回礼。
京城西市的街头,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身着一袭雨过天青色圆领襕衫的徐菀音,有些心不在焉地逛着。身后跟着小厮打扮的若兮,东张西望四处乱瞧,倒是比她主子逛得来劲。
“公子,咱们真要替那位挑回礼?寻常物件怕是不妥。”
徐菀音哪里知道给太子回礼,什么样的物事才是妥当。
两小个儿便是一路乱逛,一会儿进个绫罗铺,一会儿又从个珠宝肆里穿出,香料摊上也逗留一刻,却是什么都看了,什么也不满意。
便是在那香料摊上停留的时间里,徐菀音闻着那檀木熏香的小折扇,突然便想起那异香园的女老板吕斓樱来。
记得那日自己在异香园遇险,待那令人印象不佳的宇文世子爷离开以后,那吕老板好生替自己着想,恨不得拉着手娓娓讲述,道明情势。
那般明媚可亲的一个美艳妇人,吹气如兰的一番话,生生将徐菀音这不明世事的小女郎给迷住了,满心里将她当了个知己。
当时虽没好意思表露,后来多次想起,心中那份亲昵之情,竟让她觉着在京里似有了个依靠。
此番所遇社交困境,实在超纲,想想正是那吕老板的强项,既然逛得不得要领,太子之邀又福祸难辨,不如找她唠唠,得个指点才好行事。
便一心想寻那异香园的门楼。哪知先前参加雅集那日乃是林大驾马车送到的,后来又是吕斓樱派车送回,如今要自己找,还真有些不容易。
好在若兮认路有些本事,小嘴也算甜,问了一两次路后,两人终于站在了异香园正门的门楼前。
——
却说太子李琼俊那头。
瓦儿从云阙栈回来,便到东宫偏殿“逍遥阁”太子跟前讨赏。道是太子爷赐礼也送出了,青江夜宴贴也亲自交到徐公子手里了,青幔油壁马车也已备好,再等几个时辰,令人驾了马车去接了徐公子,太子爷便可与之携手夜游云云。
那太子正歪在紫檀木榻上读一本名为《名臣奏议》的书。
那日在考场上,太子扮作监考官,偷偷跑到徐菀音身后看她,不仅闻到了香、瞄到了玉,还发现那美得令人心颤的徐公子实在乃是个绣花枕头,考题里的时政策论写得那叫个胡言乱语,令他这个并不如何尚学、堪称“纨绔”的太子爷也生出些好为人师的兴头来。
于是赶忙在约见徐公子之前,抓紧时间恶补一番,到时才好肚中有物、胸有点墨。若他这卧榻读书的光景被他母后看见,只怕也要揉揉眼睛,问一声“何故装样”了。
听瓦儿小嘴吧啦吧啦说完,太子一双凤眼眯起来,透出点桀骜眸光看向他,问:“徐公子说了什么?”
瓦儿认真望天想了想,发现徐公子只怕并未说什么,除了那句“有劳瓦儿公公”。
便说了给太子听。
哪知太子爷不乐意了。自己核计那么长时间,安排了赐礼,还费劲搞了场青江夜宴,实在当得他徐公子领了天大的情,竟这般轻描淡写地便收了礼、接了帖,连一个“太子”如何,也不曾从他嘴里说出么?
当下便沉了眉眼,盯着瓦儿的目光里带出些冷意来。
那瓦儿是个伶俐又知情知意的,如何不明白太子爷心里转的哪样念头,见主子爷挂了脸儿,一转眼珠儿,忙又起个话头道:
“爷,您怕是不知,奴才今日正正儿地近看了眼徐公子……没敢多看,就一眼……不,看完一眼非忍不住还得加一眼,就加了一眼,没敢多加。好叫爷知道,就那么两眼,奴才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做‘玉貌妖娆花能语,芳容窈窕玉生香’……”
听瓦儿说起徐公子容貌,果然立刻让太子翻了刚才那篇,也不歪着了,立时坐直了腰身,逮着瓦儿笑问:
“你个没根的货,也知道那好歹?”
瓦儿故意哭丧个小脸,回道:“爷,奴才明面儿上是缺了根儿,可跟着您这般英伟雄岸的主子爷,奴才心里却又生出了根儿来。也不知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