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这日,青云镇的晨雾浓得化不开。
钱满仓蹲在茶馆门槛上擦算盘,老掌柜的袖口沾着湿漉漉的露水,指尖一搓竟捻出几粒冰晶。他眯着昏花老眼往院墙外看——青砖缝里不知何时生出了细密的霜花,纹路拼凑成一张张人脸,正对着他无声嘶吼。
"邪了门了..."钱满仓嘟囔着往后缩,后脑勺突然撞上个冰凉的东西。
一具湿淋淋的尸体倒挂在檐角,惨白的脸正好跟他四目相对。
"柳、柳掌柜!房梁上长尸体了!"
柳莺儿正在煮新到的白露茶,闻言指尖一顿。金步摇上的雨燕振翅飞起,绕着房梁转了三圈,忽地俯冲下来,从尸体衣襟里叼出一张泛黄的当票——
"今典当阳寿十年,换白露净水一壶,丙戌年八月初八,钱满仓。"
老掌柜"嗷"地一嗓子瘫在地上:"这、这不是我写的字啊!"
牛大壮踹开后院门冲进来,屠夫独臂上缠着的汗巾正在往下滴血水:"河滩上...全是尸体..."他扯开衣襟,漕帮刺青的蟠龙缺了片鳞,那片龙鳞形状的皮肤正贴在某具尸体的额头上。
鲁三锤闷头劈开房梁,木匠的墨斗线在尸体上弹出道血纹——"丙戌年白露,钦天监取露水炼丹,需活人皮为皿。"
花四娘突然尖叫,媒婆髻上的绒花变成了冰晶。她哆嗦着指向窗外——浓雾里浮现出无数人影,每个都提着青玉壶,正用银针从尸体眼眶里取露水。
"白露收清露..."白清风残魂在柳莺儿耳畔轻叹,"他们来收债了。"
镇东老槐树下,三百具尸体整整齐齐跪成圆圈。每具尸体的天灵盖都被掀开,头骨凹陷处积着汪清水,水面浮着翡翠瓜子壳。
柳莺儿白发扫过尸群,发梢沾到的露水立刻结冰。冰晶里封着无数记忆碎片——
十五岁的白清风跪在丹炉前,被迫将银针刺入童男眼眶;
林惊涛红着眼睛往玉壶里倒尸露;
最骇人的是炉边那排青瓷碗,每只碗底都粘着片带血的人皮...
"原来长生药..."柳莺儿喉头滚动,"是这样炼的。"
钱满仓突然抽搐着跪下,老掌柜的指甲缝里钻出冰晶。那些晶体落地即长,转眼化作人形,轮廓与尸体一模一样。
"露水解渴..."冰人齐齐开口,嗓音像是碎冰碰撞,"阳寿抵债..."
牛大壮抡起杀猪刀劈向冰人,刀刃却被冻在了半空。屠夫独臂暴起青筋,漕帮刺青的蟠龙突然离体,一口咬住某个冰人的脖颈——
"咔嚓!"
龙牙折断的脆响中,冰人脖颈断面流出猩红的液体,落地即凝成"丙戌"二字。
鲁三锤突然撕开上衣,木匠胸口"矩"字刺青正在剥落。皮肉分离的剧痛中,他闷哼着从皮下抽出一张泛黄的人皮——
"钦天监炼丹录:白露日取童男目露,需以柳氏女皮为皿。"
花四娘疯了一样抓挠自己的脸,媒婆撕下大片皮肤,露出底下另一张年轻的面容:"少当家...我替您守了十五年..."
柳莺儿突然想起及笄那年莫名高烧三日,醒来后手腕多了道红痕——如今那痕迹正在渗血,血珠滴在地上,竟化成了白霜。
"清风..."她轻抚金步摇,"你当年...用自己换了我这张皮?"
残魂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