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人第三次抱住自己,以一种抱小孩的姿势抱住自己,站起身踏出一步,他刚抢过来待了没有三个月的栖息地在视线中渐渐缩小到蚂蚁大小,直到看不见。
流云从脸颊拂过,他半分感受不到风吹过的冷意,他只看到了浩渺广阔的天地,还有胸口逐渐膨胀的积郁良久的气。
落地的地方是片琼楼玉宇,青山环绕,仙鹤飞舞,有衣着仙气的侍女匆匆路过,行了个礼之后又匆匆离去。
不过片刻,门派里的人都知道那个才来没半个月的新长老领了个小孩回来。
那人在前面走着,小孩就在后面三步之远的地方跟着,一路走了没一炷香时间,就在一座院落前停下,推开了门。
院落里景色萧条而寂寞,与院外景象格格不入。
那人蹲下身对他说:“你先去左手边第一间房等我一会。”
小孩紧绷着小脸面无表情,眼神却兴奋又凌厉,带着与这个年纪格格不入的野心与志气。
推开房门进去,小孩看到一张空荡的床,以及贴着窗放的木桌和木椅,他犹豫了一会,选择站在原地等人回来。
他向来不以最坏的打算去忌惮人心,可这也是他一步登天的唯一机会。
他在凡间流浪的那么多年经常听到仙人二字,只听得人说,却从未见过真人。
那些人提起时虔诚的语气,仿佛是无所不能的传说里的人物,上天入地能满足所有人的愿望。
他也曾经抱着那么点想法,如果仙人真的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为什么没有仙人过来可怜可怜他。
而这么丁点的午夜梦回身体疼痛到几乎死去时出现的想法,在翌日阳光重回大地时全都消了个干净。
没有人能救他,除了自己。
那人蹲在他身边说:“把衣服脱了。”
小孩恍然回过神,几下脱了那约等于无的脏破布料,一身青紫结痂又削瘦到骨节分明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
“先去沐浴吧。”
入水的刹那烫得他身体颤抖,片刻后便舒适得他没忍住呻吟了一身。
那人蹲在浴桶边,神情冷淡地看不出任何表情,手上却一个接一个地往水里扔他看不懂的药草。
小孩身上的陈年暗伤太多,新伤也多得数不过来,终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他要是再晚点来,怕是再一次见到尸体。
水逐渐沸腾起来,小孩被烫得浑身火红,却仍是咬着牙一声不吭,就在意识不清几近晕厥时,唇边碰到什么微凉硬物,他下意识咬了一口,体内火热的感觉消退很多。
那人把果子递给他:“受不了了就咬一口。”
他点点头。
“镜影。”那人忽然说,“我叫镜影。”
小孩张了张嘴,想说自己的名字——又猛地意识到他没有名字。
自从有记忆的时候就是流浪,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没人会去给一个随时会死的小乞丐取名。
小孩无所谓地说:“我没有名字,你给我取一个吧。”
镜影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片帕子,沾湿了水,慢慢给孩子擦着脸上的污渍:“你有名字,叫…”
“无策。”
那人迟疑了一会说道:“我带你回来的,你便跟了我姓吧。”
小孩说:“镜无策。”
镜无策。
小孩在他八岁的时候,终于有了自己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