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允投币,将电话取下来放在耳边。街边红砖墙上的喇叭吆喝着治安条例,嘶哑的电音被路过的人们踩进脚下的砖缝里。一辆拉着凤梨的三轮车驶过,被坑洼绊住,几个凤梨顺着毡子滚落下来,绿色的长尾巴扎进水坑里。
人们七手八脚地捡起,丢回车上。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像是掺了沙子。顾昭允收回目光,道:“寒禅。”
“昭允。”寒禅此时正坐在店里,吃着一碗冰,“还好吗?”
“都好。”顾昭允答。
“昭允,老爷子留下的那瓶马耶出了些问题。”寒禅道。
“你没拿到吗?”
“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实在是晚了。刚刚才得知它被放进了拍品里,明天在红蛇拍卖厅开拍。”
顾昭允道:“我们托人把它拍下就好。”
“顾颂也会托人竞价。”寒禅道,“罗廉去找他了。”
顾昭允停了片刻,说:“既然这样,我明天就过去看一看。”
“也好。我才去看了那瓶酒,但是我看不出有什么特殊,还是要你去。对了,你明天早上去比较好。”
红蛇拍卖厅就在汇远公司里,寒禅方才过去,不仅人多,还看到了江行阙。早上的预展厅人要更少。
顾昭允正要挂断电话,忽闻寒禅出声,“昭允。”
她持着电话的手顿了顿。
“你以后…会离开仙星吗?”
顾昭允没答,寒禅就一直保持着通话。隔了许久,才听她说:“看情况。”
说完,她没有犹豫,将电话扣在机子上。
行人如织,并没有人注意到她。楼间的店铺排列得像多米诺骨牌,仿佛从街角一推,就要连番倒下。一只不知谁家养的长尾山娘停在低矮的路牌上,路人手一挥,它就扇着翅膀走了,掉下一根湛蓝的翎毛。
清早,一只蓝鹊停在顾瑛家小洋房的窗前。旁边那户人家里有人在练习钢琴,断断续续的钢琴声传入街道。
一个留着长胡子的男人从大门跑出去,他是顾瑛的丈夫,比顾瑛小两岁,相貌很俊秀,并不显老。他因为常年留着一把染成棕色的胡子,被人戏称为“鬃毛刷”。他脚上的拖鞋是反着穿的,花格子短裤上还沾着几滴红油,嘴里含着没咽下去的牛肉面。
鬃毛刷原本还做着一番自己的小事业,只是在四十多岁的时候,他父母家破产,他自己也无心经商了,提前开始养老。可能是因为二人相处的时间变多,顾瑛时常看他生厌,尤其是过了六十岁生日以后,这种情况愈发频繁。
窗户合上,她懒得管鬃毛刷去哪,只对儿子陆钦道:“他不在也好,不要他听这些,免得他跟人乱说。”
陆钦点了点头,继续刚才的话题:“我猜,顾客舟去找过江行阙了。”
顾瑛坐下,道:“顾客舟那小子年轻的时候不干好事,现在最怕的应该是他,江行阙要知道以前的事,可未必瞧他顺眼。老大哥去了,都不把他当亲儿子,倒拿他跟我们一样。”
“是这样。但他更怕阿允。他跟阿允向来不亲近,现在阿允知道缘由,应该就彻底对他没有念想了。这两天在公司里,我也看着,顾客舟和江行阙相处起来并不怎么见外,肯定是私下找过。”
“掩耳盗铃。”顾瑛说道,“我不在乎他,我只是在想,这江行阙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钦想到那天顾家人开会的场景,道:“大家心里都知道,江行阙比顾昭允好应对,所以都不反对江行阙上位。您那天在三舅家,说江行阙不如阿允,不就是在激将么。阿允一旦接替了大舅的位置,肯定不会继续容忍顾家现在糟乱的局面。”
顾瑛叹道:“是啊,可你以为,江行阙就省事吗?”
鬃毛刷想着碗里的面条,走了几步路又折回来,扒在窗口往室内望。顾瑛不用扭头,自动将椅子转了个方向,完全背对着窗户。
“妈,她不是省事的,可我们现在也不要她省事。”
鬃毛刷敲打着玻璃,讨好地向里面的人微笑。陆钦也对他笑了下,示意他顾瑛现在心情不好,随后不经意将帘扣扯下,一卷帘子“唰“地落在鬃毛刷面前。
“三舅他迟迟不回福池,肯定是因为仙星的事没有落定,又清楚残刀到不了江行阙手里,所以正在观望。再说阿允还没走呢,如果阿允不服,要和江行阙作对,局面就更难办了。”
大家都觉得,出了这样的事,顾昭允未来肯定不会留在仙星生活。仙星就是这样小小的一块儿地,太容易承载过量的伤痛,身世的大变也会让人觉得难以容身。顾瑛吹着茶沫,浅浅啜了口,茶汤带着些苦涩,有几分醒神。
“你说得没错,可也要知道,你三舅不动,是在等我们动,等我们逼走阿允。”
陆钦看着她,“妈,最想让阿允走的,不是三舅,也不是我们,是江行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