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县县衙前马蹄声由远及近,数骑踏着青石板疾驰而至。为首的劲装青年率先勒马,骏马长嘶,鬃毛在烈日下扬起金边。
青年行云流水般翻身下马,甫一站定,便踏步拾阶而上。
门口的护卫看清来人,慌忙上前迎接,“谢大人,您回来了,请容我通禀成王殿下......”
话音未落,谢安早已与他擦身而过。
行至成王屋门外,谢安随手解下身上佩剑,扔入屋外护卫怀中,径直踏入成王房中。
成王正伏案聚精会神地画着小乌龟。
除了先前那只四脚仰翻的大乌龟,他又在四周添了几只小的,共画了七只。画完仍觉不过瘾,又干脆在一群乌龟的下面添了个大铁锅,看起来是想把龟龟们一锅煮了。
听见有人进门的动静,他头也不抬的说:“表弟,不巧你回来得晚,错过了刚才陈必声在本王面前胡说八道的好戏。”
成王放下笔,将他的八龟图晾在木架上,懒洋洋地接着道:“若是再让他在这说上两句,他怕是连王相小时候一天能吃几碗饭、一次能练五十个大字都能给本王编排出来。这种人,就要发配他去写话本子,成天无中生有、信口开河。”
谢安往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因连日赶路风尘仆仆,此刻有些许凌乱。加之夏日炎热,汗水润湿眉角,砸在深色衣襟上洇湿一片。
他就这般挺直地矗在成王面前,正待开口,却见一杯茶水已经递到自己身前。
“要不你先回去休整一下,再来和本王谈剿匪的情况?”成王似笑非笑道:“此事不急,表弟神勇,何愁匪患不灭。反倒是你现在这般失仪,成何体统。”
谢安接过茶水,未曾饮一口,只顺手搁在一旁。
“成王殿下,看来你早已清楚。那山里的根本就不是陈县上书所言‘匪患’,分明就是被逼的无奈进山躲藏的县民。”
“我可不知,你若想犯傻可别拉上本王。”成王摆摆手,“不过父皇诏书可写得清清楚楚,是让你‘尽数剿灭,以儆效尤。若有玩忽职守、通匪纵恶者,立斩不赦。’可没有提到宽大处理啊。”
成王玩味地笑着,“表弟,本王好心提醒你一句,这陈县的水可深得很,牵扯进贡给父皇的秘药,你别往里面乱踩得罪了人都不知。”
谢安拱手,声音冷硬,“该如何向陛下汇报,是我自己的事情,就不劳成王殿下费心了。”
说罢,他转身欲走,却被成王唤住。
“等等,听你这意思,让你去剿匪,你不会一个人没杀全绑回来,准备带回临阳吧?”
“负隅顽抗者已剿灭,而悔过投诚以及老弱妇孺,理当给他们生路。”谢安短暂沉默一瞬,“再者,他们也不是匪。”
成王神情一凛,收起来一身玩世不恭,正色道:“你若带着这些人回临阳,可就是明摆着告诉世人父皇的判断有误。‘匪徒’可以说是陈县官员欺上瞒下,有负皇恩。那金枝呢?你若让那些人在临阳张口,到时候死的,可就不止是现在的几个人了。”
他上前,替谢安整理了稍许凌乱的衣襟,“父皇命我全权负责此事,表弟,你可别以为抗旨而行能有好下场。”
“陛下让成王殿下全权负责乃新政一事,并非剿匪。成王殿下这几日为新政操劳伤身,怕不是记错了?”谢安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再给我三天时间,我自会回临阳请来新的圣旨。”
被戳穿话中漏洞的成王倒也不恼火,反而笑了起来,“若是这是来自谢安谢大人的请求,那本王绝不会同意再给你三天。但若这是表弟求表哥嘛......”
他笑得愈发灿烂,“那倒也未尝不可。”
谢安沉默地看着成王不语,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声“表哥”。
成王满意地拍拍他肩膀,悠悠道:“看在这声表哥的份上,我可以再告诉你件事,回头你在父皇面前说话也握着点分寸。”
“先前陈必声来本王房内虽大部分是在胡说八道,但有一件事想必并未欺骗本王。这献给父皇的金枝和弋江原太守钱铭之死,都指向了扶风派,不知表弟可曾听说过这扶风派的掌门林汉卿?”
谢安瞳孔骤缩,“你刚刚说的是谁?”
“扶风派的林汉卿啊,陈必声说郑继良实际上是从文登山上下来的,在死之前还吐出了金枝的秘方是林汉卿拟的。”成王一摊手,“本王对于江湖之事所知有限,不过看来表弟是知道这位是谁了。”
金枝。林汉卿。
谢安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不由得下意识地喃喃道:“黎纪。”
声音虽轻,仍被一旁的成王准确捕捉到。
他一瞬便明白黎纪此刻可能正在林汉卿身侧,“表弟,你可只有三天时间。是选择去救小黎,还是要回临阳求父皇圣旨救县民呢?”
“我可是听陈必声说,这林汉卿看着温良无害,手段却极为阴狠。若是把小黎伤了,表弟你可得心疼了吧。”
谢安不理会成王的挑衅,转身欲离开屋内。
“成王殿下,你以为如今这般玩弄权术又能支撑到几时。”谢安顿住脚步,沉声道:“今日你当县民是棋子,可以在手中随意拿捏。他日,你也未尝不会成为别人手中棋。”
谢安跨出门外,飞快打量了一眼门口正躬身举起自己佩剑的侍卫,从他手中取回佩剑。
临渊护卫在谢安走后,请示成王,“殿下,那些作乱匪徒如今已被关押进县衙监牢,是否要等三天后谢大人从临阳求回新圣旨,再重审那些匪徒?”
“新圣旨?怎么他在做梦,你也在做梦?”成王笑着轻敲桌边,“我看明日午时就是个好时候,就在那时将他们一并处决吧!”
“你踩着我们了。”
面前的男人回头,死死地盯着小螺。他的眼球外凸似青蛙,每眨一下都似要涨破眼眶。
“兄台,刚才不是我踩得你。”小螺抬手,比划着二人间仍有很大空隙,“我和你之间还隔着很远呢。”
“那我呢?”一名脸色铁青年轻女子捏爆了男人的青蛙眼,大力将他推向一旁,伸手戳着小螺鼻梁,“明明我明明就在你面前,你为何不救我!”
她边说边步步逼近小螺。
是自己先前没救出来的那位姑娘。小螺一时晃神,连连后退,“对不起,是我当时没力气才......”
说话间,小螺发觉自己正被身后之人推着向前。一眨眼功夫,竟已经被推至先前男人的身后,狠狠撞了上去。
“还说不是你?就是你推着后面的人踩的我!”男人恼怒至极,一手捂着眼眶不让眼球掉出来,另一只手紧紧掐住小螺脖子。
“对......对不起,我......”
小螺口唇发绀,无力挣脱男人的桎梏。四肢逐渐冰凉,眼前一黑,最终失去了意识。
噗通,噗通。
猛然从床上惊醒时,心悸带来的窒息感仍萦绕在小螺心头。他翻身仰躺在床上,用手臂遮住了眼。
他知道,自己在花车上看得果然没错。
王先仪生辰庆典上的踩踏,并非意外,而是有人刻意为之。有人在密集的人群中推搡,才令场面彻底失控。
但这件事究竟是谁指使的?
踩踏事件发生在宛县,嫌疑最大的必然是宛县太守隋典的政敌。听闻隋太守一路做官顺风顺水,想必记恨他之人也不少。
亦或者,是对新政不满之人,想要借庆典上的意外打压王先仪的声望。
念及此,小螺不禁反复轻抚自己的喉结。梦中男人手掌粘腻不堪的触感和窒息之感过于真实,而这数日以来他也并未好好休息。
小螺晃晃悠悠从床上爬起,打算朝食吃点好的补补。
毕竟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对于小螺来说,没什么事是一顿美食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吃两顿。
只是看到桌上蒸鱼的鱼目时,小螺默默将它推远了些。鱼目全白,不似梦中男人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却依旧令人作呕。
林荀爱吃鱼,扶风派的后厨天天变着花样的给她做各类鱼。连带着小螺的饭桌上,也几乎每餐都有鱼。
但实际上,小螺很讨厌吃鱼。准确来说,是在裴月臣成为自己的爆炸师兄后,原本在美食方面百无禁忌的小螺才会见鱼色变。
爆炸是自己上山拜黎青渺为师的。
但小螺总觉得这其中有猫腻。二人像偷偷商量好似的,云游四方行踪不定的师傅前脚刚进山,爆炸后脚就找上门来。
虽然小螺被黎青渺捡上山的时候早,但直到爆炸黎青渺收为弟子后,小螺才正式拜入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