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少将军聪颖过人,定能明白香囊里的秘密。”
容鹿鸣淡笑着:“三王爷写下了时间地点约我前来,我便来了。”
“少将军难道不识西戎古语?”萧正昀看上去万分惊讶。
“怎么,我应当识得?”
“想当年,我们两国盟约尚存,西戎靖王曾以治下全部封地为聘,求娶少将军,我以为,少将军对西戎大抵会多些了解。”
“唉,臣委实不才,并无所知。”容鹿鸣避重就轻,心中暗叹:看来容家军的精锐之中也有萧正昀的人,连当年不得不隐秘为之的权宜之计他都知晓。
“既如此,那本王换个说法”,萧正昀不甚相信,倒也不再追问,“容家军中不一定有七弟的人,却一定有我的人。”
“三王爷说的,我有些不懂了。”
“七弟许你的,本王同样可以给你,除此以外,还可以多给你一样。”萧正昀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迷雾一般,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哦?”
“少将军智勇皆备,多年来征战沙场,无一败绩,难道竟甘心困于王府?”
被刺中心事,容鹿鸣反而笑了:“王爷想要什么?”
“我要七弟要的。”
“容家军并不都在我手上。”
“我猜,你兄长容大将军不一定会听从你的劝说。或许,你能让我这个七弟不慎薨逝,那么,大局亦可定。”萧正昀惬意地坐于红木交椅上。
容鹿鸣沉默了,面有难色。
“不急,我给你三日,三日后给我你的答复。”
容鹿鸣转身要走。
“少将军当心知,父皇从前既动过赐婚你我的念头,老七疑心甚重,定不会全然信你。与我合作,于你们容家最有利。我不忍将你的隐秘告知父皇,亦是对你存了惜才之意。”萧正昀侧过脸,深深看了她一眼。
容鹿鸣略一停步,未回头,走出亭外。
美盼守在回廊处,见容鹿鸣缓步走来,神色凝重。
“少将军,此事可要告知相爷?”
“不必”,她心中有数:“月柏轩的白玉棋盘下,压着我写好的一封信,三日后,叫暗卫送来这里,交与三王信使”,她们已走回前院,容鹿鸣远远示意,“就是那个哑巴门子。”
“是。”
文华殿内,萧正则彻夜未眠。
午后,昙现从王府取来需用文书,双手呈与他。
萧正则捏着那锦面的册子,不读却问:“王妃在做什么?”
昙现停顿了片刻:“王妃说,她是在刻水仙。”
“她还会雕木器?”萧正则搁下册子,抬起头问。
“回王爷的话,不是木雕,王妃自军械坊归来时,见园中花匠们刨出些萎顿块茎,便要了几块,说是雕刻后养在水盆里,虽晚了些,说不定亦可长出花枝。”
莳弄水仙?萧正则哼笑,一向经她手的花草,非死即伤,那么喜欢虎头茉莉,也没见着她种活一盆。这会儿怎么起了闲心,难道真对军中变故一无所知?
容鹿鸣亲自去库房挑选花盆。数十个桐木架子上,青瓷居多。
倒是与自己喜好相同,她一架架看过去,捧起件汝窑青瓷矮脚盆细看,釉色润如春雨初至,且釉底竟无开片,不愧是皇室珍品,做个水仙盆正合适。
她捧稳了向外走,新近的军报正紧紧塞在她袖里。
情急之中,美盼已微微变了脸色。容鹿鸣却又着下人寻来几枚玉白鹅卵石,于汝窑盆中栽好水仙,方才在书案前坐下。
“少将军,军报!”美盼极力压低声音。
容鹿鸣垂眸,示意她稍安勿躁。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密送于她的军报上书:容家军南境大败,连失三城。用的乃是正楷,意味着,容家军确然败了。
原本的密谋是,正楷为正,行草为反。兵行险招,装疯之策失败后,她便设法封锁了南境消息。军中接到她的传信,呈给陛下的军报,会谎称战败,陛下忧心南境,定会派她出征。而交到她手上的密报若是行草,方才表明南境安好。
未曾想到,竟真的败了。虽说新任将领乃十王心腹,资质平庸,可容家将士早有布局,新将也算勉强识得兵事,何至于大败?容鹿鸣直觉,此事必有内情。
前车之鉴。老皇帝病后,疑心日甚,朝中将才,已是处死的处死,流放的流放,所剩无几。
昨日宫中又处死了两位太医,之前的龙体转安恐是回光返照之象。容鹿鸣想,自己必得速速拿回兵符,赶在陛下驾崩前回南境守着,免得哪位王爷再弄出勾结外敌逼宫之事,再一并栽赃个容家这样的簪缨世家……这乱局,务必尽早抽身!
“少将军!”美盼知她心有计策,仍不免焦急。
“月柏轩的那封信,即刻差暗卫送出。”
“是。”
“若想萧正昀替我们困死局中,恐怕还需替他做一件事。”
“什么事?”
“以他之名,杀萧正则。”
美盼不敢置喙,面如死灰。
容鹿鸣倒不再多说,只是觑着天色。她在等待时机,去见萧正则。太早或太晚都显刻意,那人何等聪明。她若轻易开口便难求得,需得让他主动把兵符奉上。
她托腮看了会儿盆中水仙,新划开的乳白嫰茎散出青涩草香。
半晌,她开口道:“美盼,替我梳妆”,她随意理了理乌发,“只需稍作打扮,最好还留点军士的样子。”
“少将军,这是要?”
“去,热一碗参茸汤,随我去文华殿探望王爷。”
容鹿鸣等在文华殿偏殿内,月色蜀锦连珠纹褙子,霜色罗裙,臂间绕了淡青的云纹披帛。高高盘起的乌发上,仅一支错金的紫檀簪子。
昙现一去通禀,萧正则立刻来了,见了她,如迎面一枝染了春雪的虎头茉莉。万端心事恰恰落了,猎物要投入陷阱了么?他面上升起从容笑意。
“王爷昨日未归,想来辛苦,我煮了些参茸汤来。”容鹿鸣淡笑着,接过美盼手中薄胎的羊脂玉盅,内里汤色透出来,色如琥珀,捧与面前人。萧正则看着她,也是笑,却没有动。
容鹿鸣立刻懂了,取调羹喝了一口,“冷热刚好呢,王爷不尝尝?”
萧正则笑意深了,端起汤盅一饮而尽:“味道不错,王妃有心了。”
容鹿鸣略一颔首,收拾碗碟,刻意露出手腕上经年的伤疤——那是战场的痕迹。
汤是什么味道,萧正则全无在意。他在等,可容鹿鸣却不求!
见她理罢食具欲走,萧正则蓦地按住她的手,轻轻抚摸那疤痕,“十王手下那个废物将军,已是大败被俘,连带着容家军也败仗连连。南境不稳,朝中某些人就想跳出来作祟,王妃你说,当如何呢?”
容鹿鸣默默立着,不说话。
萧正则意有所指:“王妃,你这沉默可真是时候。”
“那王爷说,我当如何?”
“你难道不想回战场?”话甫一出口,萧正则即刻意识到,自己丧失了胁迫她的最佳时机。
“王爷若信我,放我回军中,我必驱蛮敌。”容鹿鸣抬眼,直视萧正则。
这一刻,除去伪饰,他们对彼此的实力洞若观火。
“好!”他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虎符,递予她。她干脆地接了,从左手抛到右手。这可指挥千军万马的东西,在她手里竟玩具一样,周遭侍从看得皆是心惊。
萧正则凝眸望她,那艳美的脸庞,眼里有霜色一闪。
他突然拽住她的手死死扣在案上:“容鹿鸣,你要的兵权,我争来给你,我要的,你敢不敢给?”
她没有回答,眼里尽是揣度。
“无论发生何事,切记,容相说不定会落在我手中。”他俯身在她耳畔低语,极尽柔情缱绻。
他是不会容她一去不复返的,即便猜到她或许心有杀意。
引颈待戮又何妨,只要,抽刀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