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第七日,神造物的工已完毕,就在第七日歇了他一切的工,安息了。”
好吧,其实早河有树觉得“神”没有一天不在歇息。
回到早河家的“高龄” 『アパート 』,需要穿过菜市拥挤狭窄的过道,以及阴暗而复杂的巷网。
这里是东京都内的老城区,大多是『 アパート』这种修建时间距今久远、价格较同地段房产低廉不少的逼仄木制住宅。住的基本是些老年人,以及刚步入社会不甚成功的青年。
人口密度集中的活动区域,使居民各自的生活被高度拼接在一起。如果彼此间关系尚可,大多数人习惯在碰面时打招呼。
早河家在这里住了至少十七年,有树出生后从未离开过老城区。
不断有窥探的目光钩挂在他身上,然而,没人与他交谈。
太正常不过了。
自从出了那种事,早河家附近与真空区也没什么两样,同楼的邻居,一个独居白领,前几天就找地方搬走了。
雨水淋得他有些冷,他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埋头顶着小了不少雨闷声向前。
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早河同学?”
方才他不礼貌地抛下的声音追了上来。早河有树意识到自己少了什么了——那把沉重的黑伞。
天公不作美,菜市里的人流却不见减少,早河有树头顶上是他人来来往往的雨伞组成的天空。他占用仅剩的空间转过身,回过神时便惊讶地发现,名叫“夜神月”的人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你把伞丢下了。”夜神月友善地微笑。
像夜神月一般,早河有树成功唤醒了久远的记忆。他不可能不认识夜神月,毕竟是校内社会运行中心的人物,全面发展、容貌昳丽的完美人气学生。
人如其名,月,不属于日语的三种念法,而是“ライト”。
“light”,闪耀。
他一定不知道家里那点破事,早河有树有点庆幸。
有树接过夜神月送来的伞,又想起刚刚夜神月借出手机的行为,不由感叹还真是个好人。
“谢谢,”早河有树慢慢把焦点聚集在夜神月身上,“夜神同学愿意去我家坐一会儿吗?这样我就能感谢你今天的帮助了。”
妹妹夜神妆裕养过一只很小的巴西龟,巴掌大的尺寸。这种吻部圆钝、对声音和震动都格外敏感的观赏宠物,有着迟钝又僵硬的眼神,你很难分清乌龟是否真的注意到了你。
它们人畜无害地出现在家庭的玻璃水缸或者塑料盆里,默不作声地——食肉。
这是类全球性的入侵物种,适应力强悍,与同类争食。
夜神家的那只巴西龟几年前死掉了。它自己爬出了玻璃钢,等到被发现时干瘪得只剩下灰扑扑的龟壳,残留的皮肤凹陷进背甲与腹甲间的缝隙,身上挂满灰尘。
如此生物戏剧性地死在了家里干燥的角落里。
早河有树让夜神月联想到这种生物。
“虽然我并没做什么呢……不过既然早河同学希望的话,就叨扰了。”
夜神月从善如流地答应下来。
早河有树不加掩饰地长舒一口气,而后放松道:“真的很感谢,夜神同学。”
他愁云惨淡的脸上终于浮现出笑影。
有树撑起伞,先夜神月一个身位带路。
他们离开人流密集的区域,走进在雨中显得雾气朦胧的小巷。久不清理的垃圾泡了水,即使分类后包进塑料袋里,此时依旧散发出一股酸腐的异味。其下的水面正覆盖着令人目眩的彩色油膜。
夜神月不太习惯地皱眉,随后若无其事地舒展开。
早河有树大抵是个很敏感的人。夜神月平时的生活轨迹几乎不会涉及这种地方,但他不希望自己流露出的态度刺激早河有树脆弱的神经。
“夜神同学——”
“稍微,”夜神月却说,“轻松些呢?请直接叫我‘夜神’吧,早河?”
早河有树的脚步微微停顿,握伞的右手指尖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