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要鸡汤,也不要发言模板。”
“我们请求保留匿名,但希望匿名不被怀疑。”
他们还提出一个新建议——设立“沉默名单”机制。
即:每周允许学生自愿登记“暂不参与公开表达”,不做原因追问,不纳入“异常关注”。
这项提议让校方犹豫很久,最终通过。
因为他们发现,比表达更需要被保护的,是“选择不表达的自由”。
…………
李音被要求为这所学校撰写一份观察报告,供市级未保机制改革研讨使用。
她写了三天三夜。
标题是:《表达之后:青少年语言失衡的再建与□□建议》
其中一段写道:“我们过去认为,青少年的表达是为了让他们被理解。但我们忽略了——他们更想要的是不被误解。表达是暴露,是风险,是一个未成年人将自己交出的一瞬间。而我们给予他们的保护,总是滞后。”
报告末尾,她贴上了一张纸条影印件,那是她在匿名墙下悄悄拾起的:“如果有一天你说的话不再被剪辑、不再被引导、不再被当成象征去消费,那就请你记得回来看一眼我,我在这里等你回来讲一遍‘你原本的意思’。”
落款写着:“C组 / 未能成为表达者的我”
李音看着那行字,很久没动。
那天,她在打印报告封面前,拿出一张空白纸,写了一句话:
“表达不是立场,是一种来得及回头的存在方式。”
她没贴出去,只放进抽屉最底层。
…………
“未检机制进校园,放任匿名墙引导学生集体宣泄情绪,是否在鼓励‘病态化表达’?”
“表达协商小组成员无资格限制,部分学生曾参与争议言论,是否暗中‘扶持校园舆论代表’?”
“这一切,究竟是心理援助,还是情绪操演?”
三天内,有关“未成年人表达机制试点学校”的讨论在网络与地方教育系统内迅速扩散。
起初是本地论坛上的一篇评论文章《孩子们不是社会实验对象》,引用了匿名墙上一些“具有负面情绪导向”的留言,如“我不是想战胜痛苦,我只是想不被迫看见它”,并质疑:“这种表达方式是否在将痛苦常态化、诗意化?”
随后,自媒体账号转发该文并添加了更激烈的标题:
“当青少年开始用‘伤口美学’要求社会理解,是谁把刀递给了他们?”
评论迅速炸锅。
“别把所有青春期的情绪都艺术化。”
“未检介入学校是为了□□,不是放任他们说疯话。”
“写字条就能解决问题?这不是鼓励逃避现实吗?”
更极端的观点写道:
“这些表达,是不是下一个极端事件的预告?”
纪霖在未检组内部会议上接到了问责信号。
会议桌上的文件写着:“建议适时暂停公开表达机制试点,重新评估其社会效应及风险。”
她没有立刻回应,只转头看向李音:“他们不是真的担心孩子说了什么。他们是怕这些话被听得太真。”
李音答:“怕的是如果我们承认他们说得对,那就意味着我们一直做错了。”
……
这天晚上,陈瑶和宋巧燕一起坐在客厅。
电视开着,本地教育新闻正在播座谈会相关的剪辑:镜头一晃而过,定格在某段匿名墙上贴着的字条。
“不是我脆弱,是你们怕我痛。”
随后,主持人语气略带批评地播报:“这一系列话语引发了社会部分家长和教育专家的担忧,担心青少年在‘非理性自由表达’中形成对抗心理,甚至被某些情绪主导的意见领袖误导。”
宋巧燕拿着遥控器顿了顿,看了陈瑶一眼,欲言又止。
“他们是说你吗?”她轻声问。
“说所有‘说过话的人’。”陈瑶答。
宋巧燕没说话,只是把音量调小了些。
“那句字条是你写的吗?”她又问。
“不是。但我懂那意思。”
“可你现在明白了吧……他们不是真的要听你说,他们是要你说得对。”宋巧燕慢慢说,“要你说得好听,说得安抚人心,说得看起来像个懂事的孩子。”
“我知道。”陈瑶语气平静,“可问题是——有时候,我们真的不是在表达情绪,我们是在陈述事实。”
她顿了一下,看向电视屏幕上那条“情绪安全与表达边界”的字幕条:“你知道他跳楼的前一晚写了什么吗?”
宋巧燕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他只写了五个字:‘我不是那样。’”
“就因为他被说成是‘举报人’。可他不是。”
宋巧燕手握着遥控器的力道重了些,声音带点控制不住的沙哑:“你写了这么多,发了那么多,他们还是这样说你,你不觉得难过吗?”
“难过。”陈瑶坦率地说,“但我也在想,如果我们不写、不说,那他们是不是就会更顺理成章地,继续定义我们?”
“可你这样,也许会出事。”
“我知道。”
“那你还继续吗?”
陈瑶没有立刻回答。
她望着窗外夜色,楼下便利店的招牌灯闪了两下,像是某种迟疑的回应。
“我不确定我还会不会继续写那些字。”她慢慢地说,“但我会试着让自己明白怎么写不会被误解。”
宋巧燕盯着她看了几秒,最终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那你至少记住,不是你每说一句话,都有人能帮你收尾。”
“我不指望有人帮我收。”陈瑶语气坚定,“我只是希望,他们别再随便替我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