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你,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就无比讨厌你。
分明说着讨厌的话语,拾女却将小黎越揽越紧。
她曾见过最纯洁的笑容,也曾见过最纯粹的恶意。她能对愚蠢视而不见,也能与表里不一的蠢货假称姐妹,唯独见不得小黎这种特殊的存在。
“小黎我讨厌你。”拾女哽咽的声音里满是无助:“我讨厌你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我讨厌你敷衍又疏远的夸奖,我讨厌你从头到脚都透出的虚伪气息。”
“你这种人无情又虚假……你这种人,你这种人……”
斗篷遮挡了仅有的烛光,小黎的神色隐藏在黑暗里模糊不清。
肩上的热泪迅速被夜风同化为潮湿的寒冷,她抱着身前无助的女孩,唇间划出了凄冷的秋日小调。
那小调转音起头,像是秋日凋零的落叶一般划过心痛者的掌缝,最终破碎糅合在鞋底踩过的泥土中。
小黎知道,她一开始就知道拾女是为这小曲来的。
不同于强硬淡化情绪的半成稿,它任由后悔者的恨意迷茫发酵,像是冰冷的秋水一般浸入心脏的每一块缺口。
它是那么苦涩那么刺骨,令人难以相信它是出自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女孩之手。
“姐姐,爹,我后悔了。”
在小调的浸润下,拾女泣不成声。
“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明明根本不在乎的。我宁愿毁掉容貌,也想留在你们身边啊……”
她想念那一间不大的房间,想念自由自在的旷野,更想念那个古板的父亲和傻甜的姐姐。
她后悔,后悔自己的选择;她恨,痛恨自己的无力。但悔意与恨意之下更多的,是一腔愤懑无处发泄的迷茫。
她本来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想起来了,本来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言说了,但在今夜,在自己最讨厌的人面前,她单薄得像一张一点就破的纸片,满行脆弱任人评说。
歌至四节,夜风秋水中缓缓透出一丝暖意。
那点荧光微弱却坚定,让人不由得想要伸手捧住这点悸动。
哭声渐低,不知怎的,拾女的心好像没那么痛了。
她想起了琴师失手打重后关心又佯装无事的呵责,想起了琵女那颗从头到尾天真又通透的真心。
她甚至想起了抱着她就不肯撒手的妹妹的笑容,病痛暴躁一直乱砸东西的哥哥唯一那次塞给她的小糖块。
最后,她想起了男人每度看着存粮杂房时紧锁的眉头和匆匆离去的背影,还有夜晚惊醒后无意间发现坐在她草垫旁边的女人露出的深沉迷茫。
她愣神地盯着光秃秃的枯枝,全然没留意到小黎什么时候离开了她的斗篷。
曲临终结,小黎拿起了快要熄灭的灯笼。那微弱的灯火照射在女孩精心装扮的脸上,平白映出了几分不合时宜的冷漠。
像是感受到了什么,那呼啸了半夜的冷风安静了不少,讨好又试探地撩拨着女孩的袖口与衣角。
女孩任由歌声消散在夜色中,默不作声地回到了房中。
她铺开拿回的白纸,润湿早已干涸的砚台,将黄纸上的小调一一誊写在了白纸上。
这修改过的曲调再无深沉的刺骨,有的只是蜻蜓点水般略过的微凉暗愁与含蓄的重逢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