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斑驳,干裂的墙皮摇摇欲坠,四壁被白色油漆胡乱抹过很多次,深一块浅一块。床单不是医院标准的洁白,而是某种泛黄的棉布,隐约能看出旧日图案的痕迹,边角还打着补丁。房间里一共5张病床,大通铺,除了他那张,其他都是空的。角落里摆着看起来像是二手市场捡回来的血气分析仪、心电图机,旁边的旧橱柜里塞满了袋装液体,透明的盐水和淡黄色的营养液混在一起,贴着用手写的标签。
他动了动手,发现静脉通路已经建立,一根导管插在手背上,棉签和胶布打着斜角,专业,却不精致。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人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搪瓷托盘,里面装着注射器、某些不知名的透明袋子,部分里装着透明液体,部分是空的。
“你终于醒了,真是个奇迹。”她低头给调泵速,语气毫无起伏,“大难不死——必有后难。看看能不能熬过这次感染吧。你这种坠崖伤,在我手上都是接一个死一个。要不是你是个向导,体能和恢复能力比一般人强,早死透了,我看到就烧了埋了。说实话,看你长得挺帅……哼,好多年没见过年轻小伙子了,好不容易碰到了一个不丑不臭不胖不混矿山的正常男人,我才想花点心思治治看。”
艾伦试图开口,却只发出沙哑的声音。他眨了眨眼,喉咙干得像吞了钉子。他费劲地挤出一句话:“谢谢你……但,这里……是正规医院吗?”
那女人斜了他一眼,语气立刻变得嫌弃:“当然是正规医院了,不然你那肾上腺素、抗生素、生理盐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每年还有官方统一进货呢!别看破了点,药是正经药,人是正经有医师资格证的,命都救完了,你还挑地方?”
她放下托盘,麻利地摘下笔帽,从搪瓷盘里掏出一个折得整整齐齐的表格,展开压在病历夹上,熟练地开始填写:“姓名?年龄?户籍所在地?趁你还清醒的时候赶紧说。”
“25岁,艾伦·克劳德,A星东城区——你……是医生?”艾伦费力地问。
“医生、护士、药剂师,全是我一个人。”她头也不抬,“你运气好,27年前我刚调来这里的时候,这里还有个像样的妇幼保健院呢。后来人越走越少,10年里新生儿只有不到80个,上头就把我扔到这个矿山医院了。以前还有四五个同事,现在——”她顿了顿,抬头,“就剩我自己了。我真的是想辞职很久了,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糊涂,到现在还留着,明年我一定要辞职了!再也不干了!”
她停下笔,看了他一眼:“所以你要再摔下去一次,就真救不了了,因为那时候我已经辞职去逍遥快活了。”
艾伦本来还担心那种都市传说。那种说不清是真是假,却在灰色地带流传甚广的故事——在很多悬崖下,尤其是几乎没人管的边塞,总有人跳下去自我了断。而那些尸体,并不会就此长眠。相反,有人专门“经营”这类生意:守在悬崖下,或雇佣巡查,每发现一具新鲜的尸体,身份、器官、信息,甚至精神残留——只要能提取出来的,全都可以转化为钱。而像他这种向导,更是价值不菲。
但现在看来,救他的这个人,虽然脾气不太好,精神状态也……挺“美丽”,但确实不像个会把他挂牌出售的坏人。
这个人叫华莎。他从她几乎不停歇的碎碎念中得知了她的简史——她曾错误地学了医,错误地选择了妇产科这个夕阳科室,错误地相信边塞的生育率比大都市更有希望。最后,她错误地上了一条贼船,却始终没下定决心跳下来。就这样,在下沉市场一晃就熬到了五十岁。
“……你这种坠法,说真的,亏你命硬。你知道第四平台距离上头有多远吗?还好我眼尖,正好走出办公室来外面摸鱼,正好就看到你掉下来。头一个赶去看你那堆烂肉的时候,我都不想捡回来,”华莎边说,边不轻不重地在他大腿上拍了一下,“结果你还喘着,我还能怎么办?只好拖回来给你输一输液,缝一缝。”
艾伦虚弱地哼了一声,不知道该接什么,只能默默接收她的吐槽,问:“距离我坠崖过去多久了?”
“17个小时。”
那也就意味着,现在是集训第六天的早上7点左右。他得想办法在第七天下午登船离开前赶回去。
“我说你都25岁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非得玩极限运动?”她给他换上新的点滴液,嘴上没停,“25岁了!是该学着保养的年纪了好不好?男人一上25,全身各方面功能就都在走下坡路了。什么都开始往下掉。”
她说着,意味深长地斜了他一眼,视线精准地落在他腹部以下的位置。
艾伦本就浑身难受,被她那一眼看得更僵直了,几乎原地去世。
“我、我……我不是玩极限运动,是任务事故……”他结结巴巴地解释。
华莎挑了挑眉,带着点毫不掩饰的戏谑:“这么容易害羞啊?我就随口一说,怎么就脸红了?啧……你不会还是个雏吧?”
滴——滴——滴滴滴滴——!旁边的监护仪立刻识别了他的心动过速,发出了急促的报警声。
谁来救救我!赶紧把我从这个女人手里带走,越远越好!
“哎哟,别怕啊。”华莎瞄了一眼监护仪,“我就是调戏你两句,放心,我这儿是合法医院,只接受转账或现金,不接受用那个偿还——除非你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