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心阳笑得十分灿烂,“不客气,儿砸。”
亭安回到座位,看见桌上那本万恶的三千五百词。
不,我还是恨英语。
“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句,”单心阳和他说小话,“你跑了之后,林老师过来看过。”
亭安倒吸一口气。
-
周六下午开始放假,晚上湖中不让留宿,亭安收拾了衣服到教师公寓住。
周天清晨,林翩和康竫早早地过来等亭安。
亭安试图逃避:“林老师,我觉得真的不用……”
林翩不听一句,“不会再被你蒙蔽过去了。”原本她是相信亭安的,这个孩子本来就更加坚强一些,结果她周六早上看到了亭安发疯的现场。
亭安被架到了心理咨询所。
心理咨询师是个和林翩年纪相仿的女性,笑容极富亲和力。
咨询师:“你好。”
亭安僵硬:“你好。”
咨询师:“是因为什么问题来呢?”
亭安:“我没问题,我很好,我没疯。”
咨询师:“……”
重生的事,绝对不能说,会被送去精神病院的。
咨询师温柔一笑,她见过不知道多少个这样的青少年。在校园中的孩子,有许多过于小心翼翼的,一些很小的问题都可能让他们产生就要人生失败的恐慌。
她说:“你很迷茫,迷茫是因为未知。难得有机会我们聊一聊,把影响你的事情理清楚,对你没有坏处。我也不是想打听你的隐私,你只需要回答有还是没有就好了。”
接下来,咨询师旁敲侧击了解了亭安的家庭关系,师生关系……
“能马上数出两个特别好的朋友吗?”
单心阳,亭安想想康竫也算,这就两个了。
咨询师:“学业上呢,有什么学起来比较吃力的科目吗?”
亭安提起十二分警惕,面上努力维持平静,说:“年级前二十名。”他上一次考试的名次。
咨询师有些迷茫了。
这个男生虽然是孤儿,但在福利完善、政策良好的社会机构长大,周围的师长、同龄人都友善相待,自己也富有感恩之心,成绩也算是优等生。
他能有什么问题?
她放下写记录的笔,说:“换个方式吧,你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吗?”
亭安想了会儿,平静地提出他的疑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怎么郑重呢?”
他笑了下:“我只是做出了一些我平时不会做出的举动,又不是出了什么大状况。”
她解释说:“首先,你林老师和其他师长同学对你的表现在意,根本动机是关心你,是好的,是温暖的,这个我想你心里明白。”
亭安点了下头。
“第二,”她说,“你的行为影响到了别人。第一次课上晕倒,不是你本意,但的确对你的班主任和同学造成了惊吓。第二次推课桌,我们也可以相信当时你不能控制自己,不是你本意,但是你的确把自己压力的一部分发泄在了同学身上,让他们承担了你的焦虑和害怕。所以重视你这种情况不仅仅是在关心你,也是关心你身边的所有马上要升高三的孩子。再往大了说,是对全体面临人生大关的高三生的重视,不是只对你。”
亭安知道了,他得给二班全体再道一次歉。
“第三,你面临高考,可能你身在其中感受不出来,相信你身边所有的长辈都会反复地提醒你,这是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了,决定了你的未来。”
亭安存疑,“高考,并不决定人生和未来。”
咨询师:“嗯?”
亭安说:“考上了大学,然后呢?从来没有人提,之后要怎么办?它只是决定了未来四年的生活的而已。”
亭安看了她两秒,鬼使神差地:“您有孩子吗?”
咨询师点头说:“有个女儿,和你一样下一届高考。不过她是艺术生,上周已经去集训了。”
亭安一直靠着椅背的身体前倾起来,显出几分认真来,“她有想考的大学和专业吗?”
咨询师说:“有啊,她说梦想是x美。我们家就她一个学艺术的,都不太懂……”
亭安“啧”了声。
咨询师:?
亭安:“这学校,不在市区啊。”
咨询师:???
“还好吧,我当年读大学也是挺偏僻的,”她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痕,“应该没什么差别吧?”
“这怎么能一样呢?”亭安掏出手机,调出地图,“x美,地处某省某市某村。你看,这地方去隶属市区的车程得有一个小时,而且那还是个十八线小城市。再看最近的大城市,高铁四十五分钟,算上前后转车什么的,去一趟得三个小时打底了。怎么想的去这儿呢?离桐城也远,横跨大半个中国呢。你们家有亲戚在那里生活?”
咨询师:“……没有。是我闺女的好朋友,她家有亲戚在那边做生意,说是可以照应小孩,就……两个好朋友一起去上学呗。”
亭安:“啧。”
“别人家亲戚呀……”他不用明说,对方也能理解。别人家亲戚,在别人家就已经转折了好几下了,凭什么照应你家小孩?
咨询师语塞:“其实我们想,在大学,培养孩子独立生活也是一大任务。”
亭安凉凉地:“到了明年,你女儿和好朋友各自有了朝夕相处的同学室友,联络减少。平时放个假,家近的,早上离校晚上返校;稍微远一些的,一夜未归糊弄糊弄导员也就过去了;而你女儿,等到假期结束,跨省出行的假条可能都批不下来。”
咨询师:“……很有道理。”
亭安继续:“她还是学艺术的呢。到时候,学校安排个调研,都只能安排在那个十八线小城市,这跟立足北上广的高校是多大的差距。大城市办个美术展呢?你女儿想看看,得提前一晚坐高铁去,不然都赶不上开放时间。”
咨询师默然,为什么一个还没上高三的学生会跟她聊这些。
她喝口茶水:“谢谢你,这个事情我会和她再考虑。”
而亭安完全停不下来,“到时候,她身边的同学不是本省的也是那一片区域的,就你女儿一个南方口音,没什么共同语言。万一她在那边受欺负了、出了什么问题,您和孩子她爸想过去看看她。去就是一天,回又是一天,中间又要留几天时间处理事情呢?”
“你们又多难请这样一次假呢?”
“这样地风雨兼程,你女儿每年又要走多少次呢?”
“每次天不亮就启程,到了那边她还有时间晒被子吗?”
“她夜里要怎样一边想着远在天边的家,一边闻着馊味的被子入睡呢?”
咨询师:“你社交上真的没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啊。”亭安疯狂地微笑。
“我很好啊。”
“我没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