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的雨下得绵长

秦凌洲立在驿站檐下，雨水顺着他的刀尖滴落，驿站内七具尸体横陈，最中央的那具少了头颅，那是陈王府昔日的谋士，如今只剩一截脖颈断口参差不齐

“殿下，要熏香防腐吗？”暗卫捧着木匣低声问

秦凌洲摇头，扯下尸身腰牌扔进匣中：“带这个足矣。”

他转身走入雨幕，玄色劲装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腰间那根褪色的平安绳格外刺目，那是从秦吹岚腕上滑落的，此刻沾了血，被他固执地系在腰间

京城，揽月殿的药香日夜不散

秦吹岚在昏迷中辗转，时而梦见爆炸的烈焰，时而梦见弟弟染血的衣袖，他烧得厉害时，天晶冠都被取下，蓝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像一捧将熄的月光

“岚儿乖，喝药。”宁王妃柔了嗓音，银匙抵在少年唇边

圣上立在屏风外，听着里头断断续续的呓语，指节叩在龙纹剑鞘上，对暗卫统领道：“传令南道维武，不必插手。”

— —

秦凌洲踏着晨露归来，露出的手臂上纵横着未愈的伤痕，他左手提着浸透血的包袱，右手死死攥着那截平安绳，指缝里都是凝固的血痂

齐总管在宫道上拦住他：“小殿下，先更衣……”

“兄长醒了么？”

“昨夜醒过一次，又睡了。”

秦凌洲下颌绷紧，突然单膝跪地：“请总管转告圣上，凌洲复命。”

包袱散开一角，露出青白的面容，正是接触过匠人的“生面孔”，眼皮被粗线缝着，嘴角却诡异地扬起

圣上在御书房见了这颗人头

“陈王倒是养了条好狗，”老皇帝用剑鞘拨弄着头颅，“可惜爪子伸错了地方。”

秦凌洲跪在阶下，背上伤口崩裂，血慢慢渗出来，他却感觉不到疼，只哑声道：“谋划之人，皆已伏诛。”

“朕知道，”圣上忽然将一本奏折扔到他面前，“看看。”

摊开的折子上记录着这月来宁王府的动静，宁王妃每日入宫照料，宁王暗中审讯了十七名工匠，甚至杖杀了两个与陈王府有过接触的管事

“你父王母妃……”圣上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倒比朕想的要在乎岚儿。”

秦凌洲瞳孔骤缩

“去吧，”圣上转身望向窗外绽开的石榴花，“岚儿很想见你。”

揽月殿内，秦吹岚正靠在软枕上喝粥

他瘦了许多，宽大的寝衣露出伶仃的锁骨，右臂缠着厚厚的纱布，见秦凌洲进来，金眸倏地亮起来：“凌洲！”

瓷匙当啷落在碗里，秦凌洲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榻前，却在即将触到他的瞬间硬生生停住，指尖悬在半空微微发颤

“怎么有血？”秦吹岚忽然皱眉去扯他衣襟，“你受伤了吗......”

“不是我的血，”秦凌洲任由他动作，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兄长还疼么？”

秦吹岚摇摇头，忽然从枕下摸出个精巧的铜雀：“给你做的，本来想当生辰礼……”

铜雀翅膀缺了一角，显然是爆炸时受损的，秦凌洲接过时，触到少年指尖的温度，忽然将脸埋进他掌心

“……凌洲？”

“别动，兄长，”少年皇孙的声音闷闷的，“就一会儿。”

窗外石榴花扑簌簌地落，秦吹岚茫然地眨着眼，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弟弟的发顶

他不知道，此刻圣上正立在殿外廊下，手中把玩着那枚带血的腰牌，老皇帝听着里头隐约的说话声，对身侧的齐总管道：“传旨，宁王府二公子忠勇可嘉，赐玄铁令，可凭此令入宫，随时调遣禁军。”

齐总管心头一跳，这相当于默许了某种逾越的关系

“对了，”圣上走出几步又回头，“把南道那几具尸体挂去陈王府旧址，记得用冰镇着。”

暮春的最后一朵海棠凋谢时，秦吹岚终于能坐起来摆弄机关零件，他右臂还缠着纱布，却兴致勃勃地拆解一枚铜雀铃：“凌洲你看，这里加个簧片就能……”

话未说完，被秦凌洲连人带机关抱回榻上

“伤好之前，”少年声音发紧，“不许碰这些。”

秦吹岚眨眨眼，突然伸手拂过弟弟手臂的一道新伤：“那你也要答应我，别受伤。”

窗外阳光正好，照得满室生辉，圣上站在廊下摆手，宫人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风过回廊，吹散一树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