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人玉的房间里,紧靠着墙边的位置,有一方不小的木架,上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很多书,箫人玉直接将云海尘领到旁边,指着架子上的某一处道:“这些全是月听窗的账册,云大人自己看吧。”
云海尘微微一颔首,便随手取了一本翻阅起来,箫人玉没兴致陪他在此消磨时间,便默默退下了,云海尘没留意,等他找到两年前箫倚歌记录的账本,并一一细细看过之后,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了。
云海尘并未从账簿上发现什么问题,正如箫人玉所言,箫倚歌将月听窗经营的很好,十两五钱银子,几个月便能攒的出来,箫家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日子过的也比普通百姓要宽裕很多,而且这铺子又开了数年,所以箫家姐弟手里一定是有些积蓄的,既如此,箫倚歌为何要将箫人玉卖给金照古呢?
云海尘皱眉沉思,回想起案发后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箫人玉说,这铺子是几年前他们买下来的,既是买下来的,那有没有向钱庄借贷银两?念及此处,云海尘便转身问道:“箫人……”
话刚说出两个字,余下的便噎在了喉间,因为箫人玉歪歪斜斜的倚坐在小榻上睡过去了,应当是太疲累了没忍住困意所以睡过去的,毕竟他不像是对别人如此不设防的性子,而且他身上也没盖什么御寒的东西,脑袋枕在窗边,就这么微微后仰着,露出从下颌到衣领交叠处的一段白皙脖颈,莫名带着种……秀色可餐的意味。
此刻的箫人玉很安静,只要他收起自己的那些横刺,那他怎么看都是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在香行处故意引诱金照古?故意跟他进房间笑骂对方“出息”?甚至踩的对方愈发色胆包天?这都是想也想象不出来的事情,云海尘甚至有种冲动——他想去问金照古,想跟对方求证,箫人玉那日在香行处,真的是如他所说的那样蛊惑人么?
箫人玉说的半真半假,但云海尘暗暗地想,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金照古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甚至浑然忘我,都是有可能的。
毕竟他收起爪牙的样子就已经很好看了,至于那些清俊冷冽的,或者美艳不可方物的、甚至故作妖媚的样子,确实有将人收为玩物的本事。
玩物?云海尘脑海中闪过这个描述,冷不丁的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可仔细品品,又觉得这个词并不算唐突,因为从箫人玉陈述香行处那桩案子的经过便可以听出,他就是将金照古当做了一个玩物,尽管那玩物后来不受控险些反伤了自己,但就云海尘看来,箫人玉不仅不在乎,似乎还早有防备。
早有防备?想到这儿,云海尘便又记起一个让他猜不明白的地方,当日箫人玉被金照古拖进房间欺辱,如果不是自己和归庭客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可那日若换成燕鸿云,这位县令与金家蛇鼠一窝,肯定不会干涉金照古的“好事”,也只有自己这个刚上任的巡案御史才敢得罪金永瑞,因此话说到这儿就很奇怪了——偏偏在自己被金永瑞宴请的那一日,箫人玉去香行处就出了事,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如果是故意为之,他是怎么知道那日自己和金氏祖孙会去香行处的?
金照古□□箫人玉未果一案尚有疑点没弄清楚,如果不是那张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卖身契,这案子绝不可能审结的这么轻易,案发当时无一人作证,案发后当事者的口供又完全不一致,原本疑窦丛生的案子查着查着又查出个箫倚歌,云海尘心中烦乱,思绪也不知飘到哪去了,刚要叹口气,结果回神之余,在瞧见箫人玉那张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的表情后,猛的呼吸一滞!
云海尘整个人都僵住了!自己在这塌边站了没多久吧?他什么时候醒的?醒来就瞧见我在看他?他会怎么想?
乱七八糟的问题从云海尘心中生起,像是水煮沸后蒸腾在水面的泡泡,一个接一个的冒出。
箫人玉性子顽劣,如果不解释,还不知他会想歪到哪儿去,因此云海尘烦乱之下就要开口:“你……”
“云大人,”箫人玉或许是故意的,也或许是没有察觉,他问云海尘的问题,与他自述当日发生在香行处的事情中、问金照古的问题是一样的:“我就这么好看?”
他果然误会了!云海尘急声解释:“不是,我方才一直在想案子,不是故意打扰你小憩的。”
箫人玉似乎不太满意这个答案,他挑了挑眉,耐人寻味的反问:“云大人,你知道金照古比你强在哪儿么?”
金……金照古比自己强?云海尘心道你没睡醒吧?说什么疯话!若说他唯一比我强的一点,估计也就是——
“他、他比我有钱?”云海尘不是很确定的问出了口。
箫人玉却轻巧的摇了摇头,眼中跃动的戏谑,像是个疯狂霍乱人心的妖孽:“不,他比你更诚实,不管是对我,还是对自己,他都比你诚实。”
诚实?云海尘险些发笑:诚实这二字,你不配用,金照古更不配!整个兴平县若论谁谎话连篇,金家祖孙二人和你,一定是榜上有名!
“怎么?觉得我说的不对?”箫人玉醒来后就倚靠在小榻上没动过,由下往上看着云海尘,眼角和唇角,都勾起一抹让人心猿意马的弧度。
云海尘喉结滚动了一下,蹇涩的开口:“自然不对,我如何会比不得金照古诚实。”
“是吗……”箫人玉更为松弛的将一直胳膊抵在窗边,手指慢慢揉着太阳穴的位置,温柔款款的又问了一遍:“那我到底好不好看?”
云海尘忽然觉得这屋里的空气有些闷,还有些粘稠,像是一团咽不下吐不出的浆糊,死死的黏在自己的喉间,不然怎会堵得他喘息不畅,心跳加速?
云海尘一时间没有回答,箫人玉倒也不急,就这么用一种看好戏似的眼神看着他,云海尘其实可以选择躲开,但不回答就有种此地无银的感觉,回答呢,又难免落入对方的圈套,因此云海尘愣在原处,一时间有些茫然。
“呵,窝囊样儿。”箫人玉见他难为成这样,从鼻腔中发出一声轻蔑的哼声,他下榻起身,脚尖有意无意的碰到了云海尘的大腿,使得他被触碰到的位置骤然紧绷。箫人玉才不管对方此时心中有多么巨浪滔天,连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都不敢直视、表露,就这一点来说,禽兽不如的金照古,比这位道貌岸然的云御史,不知强出多少。
箫人玉贴着他站起,看也不看的就要抬脚走开,结果刚迈出一步,就被一股极大的力道给拽住了,箫人玉被拽的往后趔趄了一步,没站稳靠在了云海尘的身侧,他直起身子看向对方,目光中除了不屑,还有嘲讽。
云海尘假装自己没读懂箫人玉的眼神,定了定心神,尽量毫无波澜的吐出两个字:“好看。”
这两个字被他说的直勾勾、硬邦邦,箫人玉觉得有趣,冷不丁的笑出了声。
云海尘最烦他这种无来由的笑,每当他这样一笑,就衬得自己像个愣头呆脑的傻子似的,十分让人火大:“你又笑什么?”
“笑御史大人虽然对我说实话了,但对你自己还是不够诚实。”
又打哑谜!云海尘皱眉问:“什么意思?”
箫人玉的手轻轻抚上对方抓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故意用气声告诉他:“笑你在强装镇定。”
云海尘像是被烫着一样,立即就抽回自己的手:“胡说,你不是我,不要自作聪明,随意揣度我的心思!”箫人玉紧握了一下,没握住,但肌肤相触的那点儿余温和触感,已经足够让对方心烦意乱了,因此他没有勉强,只是适当的提醒了一句:“可你分明紧张的厉害。”
云海尘在心中不断的提醒自己是云铁面,是让京中那些恶人、积棍闻风丧胆的大理寺右少卿,开口时的语气也多了几分伪装过的强硬:“我没有紧张,都是你在空想而已。”
箫人玉偏过头看他,眼底流转的不是探究,而是戏谑:“好,云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信便是。”
这语气和表情分明就是不信!云海尘不甘心被轻视,偏要欲盖弥彰的补充一句:“我真的没有!诡计多端、满嘴谎言的你是,我为何要紧张!”
“这得问你自己啊。”箫人玉故意贴的他更近了,这让两人此刻的距离就像调情似的:“如果是金照古的话,他现在已经把我拽到床上去了,当然……”云海尘刚要开口反驳,箫人玉便将他的话堵回去了:“云大人不会这么粗暴,但你与他同样是男人,若说金照古的色胆有七分,那你的色胆,少说也有四分,只不过碍于自己的身份和教养不会那么对我而已。金照古没有那么多顾忌,所以敢大方承认他对我的心思和欲望,至于云大人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