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尘对他转瞬之间的变化始料未及,箫人玉一会儿可怜,一会儿疯癫,一会儿无辜,一会儿又魅惑,他脸上像是有十个八个面具,你以为你看透了、戳破了,实际不过是又被他摆弄了一道而已。
云海尘意识到自己又被骗了,气恼之下欲起身,但箫人玉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便将脚下的力道加重,甚至故意的碾了碾。
“云大人,”箫人玉俯身俯的更低了,他的声音如同魅魔一样从云海尘的头顶传来:“好听的话谁都会说,你若真的有本事、有骨气,就去将案子查清楚,而不是日日都来找我的麻烦。我这个人敏感多疑,云大人来的这么勤,我就会忍不住的多想,以为云大人对草民别有用心呢……”
“箫人玉!你……”云海尘从来没有这样挫败过,这人怎么油盐不进!还故意歪曲别人的意思!
“嘘……”可他的话还没说出几个字,就被箫人玉伸手捂回去了。总这样欺负人有点儿过分,于是箫人玉松开脚,又作势将他拉起,云海尘下意识的顺着他的动作站起身,两人面对着面,箫人玉靠近一步,鞋尖刚好抵住了云海尘的鞋尖,他应当是无心的,可偏偏像是一种诡计多端的勾引,云海尘想要后退,奈何腿脚就像被钉在原地一样,一步也动弹不得。
“云大人,你查你的案子,我也管好我自己,只要你不将矛头对准我,我便不会与你作对,怎么样?毕竟……”箫人玉的眼神流转到云海尘的侧脸,带着一丝戏谑:“草民也读过《昭律》,知道殴打官员是什么下场,今日若非你自己犯贱,我又怎会逼急了动手呢。”
“箫人玉,”箫人玉靠的太近了,他身上的香气像一张网,将云海尘密不透风的裹缠了起来,连动怒都变得毫无威慑力:“你别太放肆,真以为本官不会对你怎么样?”
“噢?”箫人玉故意反问,眼底的笑意像是一锅沸腾的毒液,坏的明晃晃、坏的亮堂堂:“那大人倒是说说,想对我怎么样?”
云海尘有点儿招架不住,这人一旦被扰乱心神,即便再义正辞严,开口的话也跟着变了味儿:“你莫要偷换本官话里的意思!我对你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箫人玉真的很坏,听见对方乱了阵脚,便玩味的笑出了声,明明他才是罪魁祸首,此刻却偏偏倒打一耙:“谁问你这个了?云大人啊云大人,看来你比那金照古,也没强到哪儿去啊……”
“箫人玉!”一再的被挑逗,云海尘忍无可忍,盛怒之下一把拽住了箫人玉的衣襟,他手背青筋暴起,提着对方靠近自己几分:“你不要太过分,惹恼了本官对你没有好处!”
箫人玉骤然变得乖巧起来:“好吧。”随后他的眼神往下落了落,又看向云海尘,语气轻巧的跟方才判若两人:“松开。”
?
这又是什么伎俩?云海尘惊疑不定,一下子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松开啊。”箫人玉眼底的顽劣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辜和可怜:“我听你的就是了。”
云海尘从未见过如此善变的人,他是真的不知要如何应对才好,只能寒声问道:“箫人玉,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箫人玉有的是手段:“草民不敢,但是……你靠的太近了……”
云海尘猛地惊醒,像是被烫着一样,不自在的松开了对方。不对劲……局面不应该是这样的,明明自己是来质问箫人玉的,怎么反倒一步步的被对方牵着走了?回想今日发生的一切,自己在箫人玉面前,似乎从未占得上风,云海尘有点儿慌乱,也有些无措。
他松手的时候无意识的推了箫人玉一下,并不是故意的,箫人玉微微趔趄了一步,随后慢条斯理的整好自己的衣襟,再抬眼看过去的时候,又变成了爱搭不理、不冷不热的模样:“行了,回去吧。”
云海尘站着没动,也可能是没来得及反应,他脑子里很乱,麻木之余根本无从分析箫人玉的话,只能瞧见对方开口,却不知他说了什么。
但箫人玉却清醒的很,又提醒了一遍:“云大人,真想赖在我这儿不走啊?”
云海尘这才稍稍回了点儿神,眼神躲闪似的挪开,他今日已经彻底溃败,因此也没什么好说的,转身便要离开,但箫人玉却叫住了他:“等等。”
云海尘像个机甲似的僵硬的停住了脚步,不知他要干什么。
却见箫人玉手中拿着一个瓷罐儿朝自己递了过来:“拿回去自己抹抹吧。”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云海尘很反感这种假意的施舍,冷哼一声,强装不屑的离开了。
箫人玉看着他愤愤的背影,这位御史大人,来时如同一只被偷了蛋的老母鸡,走的时候又像是淋了雨的落汤鸡,箫人玉没有丝毫歉意,反而还低声骂了句:“爱要不要,有病。”
云大人全然不知自己被箫人玉嫌弃成什么样,他顶着一张深仇大恨的脸走出了月听窗,归庭客在外头等候已久,见他终于出来了,第一句话便是问:“怎么样,你没欺负人家吧?”
云海尘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在你眼里,大人我就是十恶不赦,他箫人玉就是清白无辜?我们两个之间,只有他被我欺负的份儿?”
嗯?归庭客敏锐的察觉到一丝古怪:“什么意思?你被他欺负了?不能吧?你也不像任人欺负的性子啊,怎么,扮够了铁面阎王,如今要学人家菩萨心肠?”
“你哪来的那么多词儿!”云海尘忍不住的想把自己从箫人玉那里受的气全撒在归庭客身上:“让你来是保护本官的,你倒好,我被打的时候你在哪儿呢!”
“不是……”归庭客心道这你怎么能怨我!箫人玉手无缚鸡之力,你可是文武双全啊,区区一个巴掌你都躲闪不开么:“这就有点强词夺理了吧,咱们方才前来的时候,明明是你让我在外头守着的!”
“那这次呢!”云海尘憋着一肚子的火没处发,全倒在归庭客身上了:“这次你为什么不进去护着我!”
归庭客觉得他很邪劲,邪劲的莫名其妙:“这次……不是……你冲我发什么火啊?难不成他刚才又打你了?”
话音刚落,云海尘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微妙,像是某种丢人的秘密被戳破,既尴尬,又在强装风轻云淡,归庭客读懂了他的表情,目瞪口呆道:“不会吧……他真的又打你了?怎么会有人在一个坑里接连摔倒两次啊……”
归庭客凑近了去看,越看越佩服箫人玉,啧啧道:“箫公子倒是会心疼人,打你还知道分两边打。”
云海尘怒火中烧:“你管这叫会心疼人!”
“啊……”也不知归庭客是不是故意气他,说出来的话实在欠揍:“我给金照古上笞刑的时候,不就是对准一侧使劲儿抽么,这么一比,人家箫公子就是会心疼人啊。”
云海尘觉得他们一个个的都有毛病,气结之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抬脚便怒气冲冲的往回走,归庭客跟上,贱兮兮的问:“你到底怎么招惹人家了,箫公子看着那么好脾气的人,一天能扇你两巴掌,错肯定不光出在他一人身上。”
“怎么!”云海尘气的头脑发昏:“还能是我自己犯贱不成!是我自己把脸凑近了请他打的?”
归庭客也有些搞不懂:“倒不是这个意思,但你为什么不躲啊?”
“没躲开。”
归庭客更稀奇了:“没躲开?这箫公子练过无影手啊?一个巴掌都要抽过来了,你怎么会躲不开?”
“你有完没完!”云海尘的怒火一下子就抑制不住了,两人开始在大街上吵起来,云海尘转身吼道:“受伤的是我!是我!你胳膊肘往外拐什么!你才认识他几天就替他说话!你知道他有多么卑劣么,他那副样子都是装出来迷惑你们的!你看不出来么!”
这一嗓子来的太突然,周遭不少百姓纷纷停下脚步好奇的打量着二人。归庭客惊讶于他发这么大的火气,但毕竟是在街上,这般吵嚷实在不合适,于是他干笑着对周遭百姓说:“啊哈哈哈没事儿没事儿,大伙儿都散了散了,没事儿哈……”说罢又凑到云海尘身前:“不是,好端端的,你抽什么风?有什么事儿回县衙再……”
云海尘偏就忍不住了:“谁好端端的!你哪只眼瞧见我好端端的了!我很生气你看不出来么!”
“嘘……小点声小点声!”大庭广众之下,他这样发疯让归庭客觉得十分丢人:“好好好,他的错都是他的错,他心眼儿坏!”
云海尘钻牛角尖儿似的纠正他:“他不只是坏,他坏透了!”
“行行行……”归庭客现在只想赶紧回衙门去,再站下去,恐怕不出两日,兴平县所有老百姓就都知道新上任的巡案御史和他身边的侍卫首领在路上发癫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咱别闹了赶紧回去。”
归庭客一边说一边拽着云海尘的胳膊就要往前走,可偏偏云海尘那驴脾气上来了,又或许是被箫人玉给刺激的不轻,此时此刻听不得一点儿忠言逆耳的话,挣开他的手就开始撒泼耍性子:“什么叫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什么叫闹!你觉得我在闹?你觉得我在诋毁箫人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