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风轻阁。
两檐宫灯高照,一株槐树挺立,屋低叶浓,窗纸上透出淡淡一抹人影。
萧雯合上看了一半的书,抓起桌边的帚尘,把一直在羊角灯罩上撞击飞舞的蚊蝇驱赶开。
侍从闻声送来了一盏清茶,但这茶还未来得及入口,门扉半开,缝隙处倒曳下一汪青丝,沿着青丝往上能看到一双明亮狡黠的眸子。
萧雯放下盖碗,笑道:“怎么这么晚才来?”
顾挽青一个跃步跳了进来,她虽然已经过了及笄之年,但还是改不了幼时的憨顽之态,但这也正是她与普通女子的不同之处,相比她们被桎梏的文静,多了些无邪的洒脱,这是极难得的存在。
“师姐,我想来陪你说说话。”
“陪我说话?”萧雯挑眉,不无讶异道:“怎么突然这么贴心?”
顾挽青咧嘴一笑,尽显傻气,她性子直爽,说话从不会拐弯抹角,所以很轻松就能让人分辨出真实意图,因为那张脸上的表情骗不了人:“我想着你最近肯定心情不好,就来陪你说话散散心,如有必要,这几日我就睡在偏阁中。”
萧雯收了脸上的笑意,眸色稍沉,手指放在搁置几案的书页上,把那边角上用力折叠卷曲,似乎心底的烦闷正在破土而出:“难为你还知道,可为什么是今天,昨夜里我吹了一夜风的时候,你在哪里呢?”
顾挽青偏过头,有些害怕直视她的眼睛,这个师姐一旦正色严肃起来,就会散发一种渗人的气息。她支吾着:“昨天昨天……我帮师兄去挑要送给爹的生辰礼物了。”
萧雯眼眸微垂,掩了其中的情绪:“原来是这样,那确实很重要。”
顾挽青愧疚难当,只恨自己说话不过头脑,该说谎的时候倒忘了怎么说了:“师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忘记的。”
沉默少顷。
萧雯把凉茶送入口中,滚烫的肺腑被暂时冷却:“不用对不起,你今日也不用陪我,早点回去歇着吧。”
“回哪呢?”顾挽青揉捏着手指,局促不安:“我已经跟娘说了要来陪你,现今又回去,她倒该埋怨我了,你知道娘最是担心你了。”
萧雯听了这话,眉峰微平,情绪似乎有所缓和。
顾挽青趁机凑上前,坐到她的身边,与她肩肘相贴,亲密无间:“师姐,你的难过我确实不能感同身受,但我总觉得,我的父母也是你的父母,你并非孤身一人,所以难免少关怀你了些。况且我本来就笨嘛,总是会忘了重要的日子。”
萧雯轻叹了一口气,笑斥道:“你呀,哪有人这么自贬的。”
见她松软,顾挽青瞄准势头,趁热打铁道:“师姐,那个仙姑洞的妖女……”
“那妖女怎么了?”萧雯眉头即蹙,声色俱厉:“我先时不是让你早些来找我么,你同她说了些什么,她有没有诱骗你去做什么?”
“哎呀,没有嘛。”一席话把顾挽青打得猝不及防,早已编好的借口又开始支离破碎:“我只是觉得她挺可怜的,虽说她欲行歹事,但并没有成功,不若就把她放了吧。”
萧雯先还只是觉得可笑,后来就不由得想大笑出声了,这个小姑娘到底没有自贬,她的单纯蠢笨何偿不是一种对好人的残忍呢:“你说得对,她虽然想杀我父亲,但并没有成功,况且我与父亲本来就感情浅淡,不必要对他的安危有所在意。不如把她放了最好,还能成就我宅心仁厚的美名。”
“萧伯伯的安危当然重要,但她也不过是承受师命而已,若我爹吩咐你去杀人,你会不去么?但杀人是你的本意么?既非本意又怎能有罪。若是怕她再来,不如先把她们师姐妹刺杀未遂的事散于江湖,再让萧伯伯拿出江湖追杀令,以期燕州的各大门派能帮忙剿除这群妖女,这样仙姑洞将成为众矢之的,徒众们疲于保命而无暇再出手害人了。”
“很好。”萧雯忍不住抚掌赞叹:“这是她教你说的话么?真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我怎么就想不到呢,她也真是自信,认定了江湖上的门派拿她们无法,所以那江湖追杀令不过是一张纸文,毫无意义。”
顾挽青再笨也听得出她这是在挖苦讽刺,尴尬间倒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你不打算放她,也不打算杀她,难道真要关她一辈子么?还是你真的恋上她的美貌,想把她据为己有。”
“顾挽青。”萧雯哭笑不得:“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留下她自有我的目的,你不用知道原由。你这么帮她,是不是被抓住了什么把柄,还是她利用你什么弱点来诱哄你?她还教了你什么话,一次说个清楚,免得过了时辰就忘了。”
顾挽青愣了愣,手指往脸上摸去,但很快像摸到火石般颤抖了一下,呼之欲出的实话被压下:“没什么,她没教我说,是我觉得她可怜,想求你放了她。”
“不放,你去告诉她,仙姑洞那些妖女所干的恶事,只要罪证集齐,我是一个都不会留。”萧雯说完犹还心潮起伏,难以平静:“如果你所谓的陪我散心就是为着这样的事,那请你离我远些,别让我愁上加愁。”
话已至此,顾挽青无言以对,只能赤红着脸离开。
四月十四,乃清阳仙人的生辰。
萧远善带着萧雯,两人两马,从骆城西门而出,沿着骆河顺着官道逆流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