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兰蔷干脆解开斗篷丢在地上,少女的身躯显露,斗篷里仍旧是一身黑,干练的夜行衣衬得她更加纤瘦小巧,不知道施了什么咒,披着斗篷时壮实得像个男人。
而她脚下竟踩着对木架子,底下套双男人的鞋,斗篷一披,什么也看不出来,简直天衣无缝。
兰蔷嘿嘿一笑,从架子上跳下来,得意地原地转一圈,“怎么样,是不是毫无破绽!”
阮娘飘过来,捏了捏她圆润的小脸:“差点连我也骗了,你说呢?”
得了夸奖,兰蔷心满意足地扬眉,拉着阮娘到亭子里坐下,院中的丝线散发莹莹绿光,可杀气与森然之气早已荡然无存。
鬼面仙从来就没有驱过鬼,这只是她同亡魂的交易。
“阮娘,谢谢你。”兰蔷靠着亭柱,缓缓说。
阮娘抱膝坐在她身边,闻言一怔,眼眶忽然红了,“是我谢谢你才对。”
兰蔷转头,看向阮娘青白却干干净净的脸,了无生气的面颊是正值青春的模样,透着朴素恬淡的美丽。
“你真的很漂亮,可惜……”
她没再说下去。
阮娘一愣,而后释然地笑笑,忽然抬起手摸了摸兰蔷的脑袋,半调笑半好奇地问:“你到底是人还是鬼呢?”
兰蔷怔住。
阮娘:“他们见我,看到的都是青面獠牙、七窍流血的怪物,你明明也是凡人之躯,却说我漂亮。”
她说完就看见,兰蔷脸上的笑容缓缓淡了。
阮娘并不知道,这个问题,也是兰蔷每日都在问自己的。
“是啊,我到底,是什么呢?”
兰蔷有些失神,她盯着阮娘,那张脸怎么看都干净好看,除了肤色偏白,再也没有任何不对之处。
但阮娘的话不假,凡人若能看到鬼,必定是青面獠牙,丑陋可怖的。
“那我呢?你看到的我,又是什么样子的?”兰蔷反问。
阮娘打量她,如实道:“圆脸杏目,岱月眉樱桃嘴,最招人喜欢的小姑娘模样。”
兰蔷听着,笑容里带了点苦涩。
这么一副模样,她从各个鬼魂口中听到的她的模样,她自己却都从未见过。
她自幼能见鬼神,见到的还是和人一般无二的面孔,不似普通人见到的鬼一般狰狞恐怖。可与之相对地,她自己在旁人眼中却是一副鬼面,由于自己也是凡人,所以哪怕是自己照镜子,看到的都是可怕的鬼脸。
她见鬼如见同类,凡人见她如见鬼,鬼见她如见同类,她见自己如见鬼。
乱成一团不得解,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
兰蔷说完,阮娘的脸上露出点歉疚,前者却早已收敛神色,又是嘿嘿一笑,“没事儿,我早习惯了,你抓紧时间,时辰快到了。”
她话音刚落,院中丝线的绿光忽然消失,铃铛又叮铃铃地响起来,风似乎都变得粘稠,一切都凝滞住。
“来不及了!”兰蔷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四下张望着不知道在看什么,口中念念有词:“赶紧收拾收拾,牛头来了。”
牛头马面谁人不知,阴府牵引亡魂的阴差,凡是逗留凡间的鬼魂,不论身份,总要给他们带走的。
阵阵阴风卷过,深秋的凉意被阴寒之气覆盖,遥远的方向传来断断续续的铃声,比院中无数小银铃都要低沉,也更加寥远。阮娘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兰蔷赶紧低头,恨不得把脑袋缩进衣领中,边“嘶嘶”吸气,边踩着小碎步跑回去,捡起地上的斗篷赶紧往身上裹,棉被似的卷成一团。
招魂铃响阴风到,鬼魂都受不了,更别说她一个大活人。
风渐渐停了,周遭温度却越发降低,寂静中有团黑雾穿墙而来,随距离接近而化为人形,左手招魂铃,右手招魂幡,结实壮硕的胸膛上挂着金箔银箔镶嵌的胸甲,粗眉圆眼,有些凶相。
在兰蔷眼中的彪形大汉,在凡人眼里,大约真是牛头人身。
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模糊绵长好似念咒,牛头念得极快,只有阮娘能够听清,那是她的姓名生卒。
待他念完,招魂幡起,阮娘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朝他飞去。她忽然落了泪,焦急地转头问兰蔷:“我娘如何了?你有代我去看她吗?”
兰蔷缩在地上,张了张口没出声。
牛头的动作却一顿,自怀中掏出两张拘票,定睛瞧了瞧。
“阮娘之母,可是城南荣巷李氏?”
兰蔷一听,倏地变了脸色,一个猛子从地上弹起来,刚迈出半步,牛头的声音已然传来。
“今日晌午死于家中,生户已销,魂魄发落酆都鬼门。”
话音落下,四下寂静。
阮娘彻底愣在原地,兰蔷的表情活像生吞了两斤苍蝇。
你大爷的牛头!就你那张破嘴叭叭的废话最多!
半晌,阮娘口中挤出两个字:“什么?”
她瞪大双眼,猝然转头望向兰蔷,那瞬间即使是兰蔷都看到了鬼相,目光直勾勾地,像要将人穿透。
“兰蔷?”阮娘的声音是平静的,“你答应我什么?”
兰蔷暗道不好,在心里把牛头撕了个稀巴烂,磕磕巴巴道:“你,你听我解释。”
阮娘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满院的银铃忽然无风自动,她的头发散落朝四面飞舞而起,紧接着,院中那些挂着铃铛的丝线,居然尽数断裂!
招魂幡发出暗淡光芒,牛头脸色大变,摇动招魂铃的力气更大了些,却好像刺激到阮娘,逼出她喉中一声尖啸。
“你,答应我什么!!!!”
一双鬼眼刹那间变成血红的颜色。
当场变厉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