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不燥,阳光正好,门窗紧闭。简松映背手靠在窗前,朝那棵露头的桂花树看去,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风一吹动,桌子上展开的书本被风吹动,翻过一页。九公主翘腿坐在正堂的雕花椅子上,按住页尾,满是不满,“所以,你们那天真就只是喝了一夜!”
窗前“深沉的背影”沉重地点了下头,简松映仰头望天,“哎——整整一夜。”
九公主右手攥拳,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连个弱不禁风的张鹤仪都喝不过?你披荆斩棘杀伐决断,堂堂将军的威风呢!回来第一面,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就只月下对酌怀念年少往事?”
“是怀念。”简松映应和道。
“见色忘义。”九公主如是说道。
“人之常情嘛……什么?欸,景阳!九公主!去哪儿,别出去——”
“简松映,张鹤仪这会儿和上官逢之在一起,你在这儿跟我演什么伤春悲秋?”
九公主紧紧抓住房门,用力向里,“这会儿怎么不跟着张鹤仪!简姐姐出门不在,你还把我关着,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来拖时间,要干什么?”
简松映双手紧紧把住房门,听到九公主带刺的声音混不吝道,“公主,上战杀敌都需要个军事参谋,看臣可怜,你就再给我出点主意吧!”
他把门往外狠力一推,九公主那点力道简直就是九牛一毛,“趁他不在,公主足智多谋,臣定当洗耳恭听——”
“我早应该知道,你们哪里到没有上官遇就不能喝酒的规矩?把我支出来,你们早就商量好了!骗人都骗到我头上了!”九公主无计可施,转头向里走去,手边的令牌硬邦邦,冷冰冰,让她看人的眼神更加冷了几分,“你就不怕张鹤仪对你那不是欲拒还迎,而是根本无心吗?”
简松映见人一走,背靠着门挡住了出处,看着九公主,“公主,这话你说出来,恐怕自己都不信吧?”
他莫名笑了几下,算着时间,张鹤仪和上官遇待的时间已经足足过了两柱香,若是往日,他或许还会无名烦几下,但听着九公主这说辞,那一点萦绕着的牵挂也彻底消失了。
举国上下,除了张鹤仪,知道自己心思的就只有眼前这位能上墙弄瓦的九公主。而她,是最能给他二人作戏唱的。
他不敢把自己的心思轻易往外说,苍国虽为大国,但对断袖登堂入室出现在明面上这种事还是严令禁止,若是一旦传出自己有龙阳之好,自己无所谓,害的是张鹤仪。
被她知道实属意外。
那一次简松映随父进宫,受还是六皇子的李遂邀请进了御花园,那时张鹤仪也在。他刚明白了自己的心思,躲着他,又忍不住去找他。靠在石头后面悄悄偷看,听到一阵脚步声,一惊,猛一回头,撞倒了鬼鬼祟祟的九公主。
从她的包裹里掉出几本书,敞亮地在简松映面前展开,他登时红透了脸。那书他刚看过,是西市里才能买着的风流话本。
而九公主看到石头后面的张鹤仪,胡说一通让自己占了上风,不料真把简松映说中,二人就这样做了保密交易。
简松映想到了这些往事,不禁又联想起来那些话本里的故事,毕竟一走经年,也不知道市面上的故事出了些什么新鲜样儿的。
九公主看着简松映出神的样子,背后忽地蹿起一阵无名寒意。
狡猾,实在是狡猾。
怎么自己偏偏就又被简松映这家伙抓住了尾巴!
一想到上官遇被自己“出卖”,到时又是一桩麻烦事,便愁云满头,恨不得脚下生风回到宫去闭门不出。
“公主,”简松映敲了敲门框,“你……最近可还,‘博览群书’?”
“……什么?”九公主眼神涣散,难得愣怔。
“……无关紧要。没事了。”简松映眼神躲避。
九公主突然想起来什么,眸光一闪,站直起身,胸腔里传出几声“嗬嗬”的闷响。
一步步逼近,九公主的气势已经在看不见的地方陡然蹿升起来,简松映感受到了一丝很难不被察觉的危险气息,好像自己说错话了。
“当然,”九公主仰头看着简松映,亮了亮手里的令牌,“我还有……那家的独家,全京城独此一份!还有整整一箱子已经绝迹的亲笔,想要吗?”
简松映贴在窗户上,听见她说:“放我回宫。”
果然……天下掉不下来馅饼。
“公主,换个。鹤仪回来之前,恕难从命。”简松映低头应道,“不过……圣上赏了我一宝贝,跟你交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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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鹤仪,你真是下的一手好棋,连李景阳都敢利用。”
上官遇坐在桌前,眉头微蹙,看着对面的张鹤仪。屋内的脂粉气已经消散无几,二人中间冷不丁飘来几丝苦涩的药草味。
张鹤仪从将桌上的那封没有落款的信笺向里推了几分,边缘距离上官遇心口只有一寸时,才温和地说道,“还望世子殿下莫怪,世子尊荣难见,臣蒙公主之恩,亦是受人所托——世子闭门不出,太子殿下甚是挂念。”
挂念?上官遇懒懒地瞥了那信笺一眼,许久未动,若是真挂念,就不该是几次三番往自己这派些鹰眼。
许久,上官遇才伸出手来放到信笺上面,却没有收下,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摩挲了几道,发涩的纸张弄得人心很烦。
“翰林大学士,”上官遇道,“我原本以为你不落俗套是那群迂腐官人中的一股清流,没想到你如今竟也成了李遂的一丘之貉。”
张鹤仪低眉敛目,似乎八风不动。
他什么话也没说,什么动作也没有,偏就是这样惹得上官遇一阵阵烦,本来不想多费口舌,只打发人走的想法在这一刻产生了逆反。
“简松映回京,当天庆功,第二日便被擢升将军,一步登至与你三哥张诩同级,而张诩却仍官拜原职,旁人混水摸鱼就罢了,你是装傻充愣还是当真弄不明白?”
上官遇声量陡然提升几分,似是被他八风不动的这般姿态触了神经,将那信笺用力抓到手心里,稳着气息道,“太子与谁才是枝同连理,你应当比我更清楚。点到为止,张鹤仪,不要到时候被人卸磨杀驴才好。”
“世子所言甚是。不过臣只是一个传话的,无权过问太子的家事。”
张鹤仪的回答轻飘飘,好像根本没有把他的话听到耳朵里。只是始终一个处于弱势的姿态端坐着,像河边一株出水的纯净白花。
“至于简松映平复边关战乱,令胡虏十三部彻底归服,他称将军,理所当然。三哥那里,圣上自然有他的考量,臣一介文人书生,不懂其间道理。”
“你……”
“太子还说,有时间,想请世子,入宫对弈。”张鹤仪低眉敛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