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丝竹声起,众人开始互相恭维吹捧,杯盏交错间,酒香混上了脂粉香,弥漫出奢华与放纵的味道。
四周琉璃灯发出的暖光,为众人在暗夜中隔绝出的这一方天地,逐渐被欢乐和欲望填满。
顾洲身边的人自然是海棠,她从后门进入,混入舞姬中间。
酒过三巡,席上已有人蠢蠢欲动,但碍于大殿下未离席,不敢造次,可手脚已开始有动作。
大殿下设的筵席,媚春楼哪敢不尽心,安排的女子都是绝色,一颦一笑间就能将人的魂儿勾走,这群青年人早已是□□焚身。
见时机已到,顾洲装作醉酒,由海棠扶着离开,前脚迈出亭子,后脚里面就传来了粗重的喘息声和女子娇呼声。
顾洲的手虽虚揽着海棠,但还是感觉她身体在微微颤抖,待转过弯,他松了手,海棠也自觉地慢下一步跟在他身后。
侍卫已在约定好的地方等待,接过大殿下手中折扇,为其除下身上装饰,换掉气味杂糅的外袍。
顾洲命海棠回去休息,带着两个侍卫穿门过巷,到了一处隐秘的院子。
推开正堂的门,徐茂正在坐在案几前,左手握书、右收执棋,凝神研究着棋盘上的《孙策诏吕范弈棋局》。【2】
门轴转动声打断了徐茂,他抬头见到来人后赶紧行礼,“老臣见过大殿下。”
“舅父,该外甥给舅父行礼。”顾洲说着也行了一礼。
“王侯在国公之上,这礼该老臣为殿下而行。”
“舅父这是何意?”顾洲扶起徐茂,请他坐下。
落座后徐茂才说道:“今日圣上召见臣,得知圣上已经决定封殿下为绍王,估计圣旨明日就会传旨。”
“圣旨一传,殿下会是整个邺京的焦点,加上之后的赐婚,殿下可要占尽邺京的风头了,但殿下要知道,荣宠越盛,危险越多,日后需谨慎行事。”
顾洲捏着一粒白子,思忖着最后几个字。
谨慎行事!
安庆之战的军功已令有些人不满,细作一事就是证明,虽未查出背后之人是谁,但无外乎秦王与晋王。
若不是因退婚一事惹得圣上大怒,抵消了军功,不知他二人还会在背地里出什么损招。
还真是阴差阳错。
他正想到此事,就听徐茂也提到此事。
“殿下归京,真的是因为臣的那封信吗?”
徐茂的手停在半空,等待答案,在这时间里他竟有些紧张,既想得到肯定的回答,又想得到否定的答案。
他希望自己的话有力度,但更希望顾洲是有心智坚定、有主见之人。
“我看到信时已经离开营州大营。”
顾洲如实回答,信到营州后,徐铭因海棠在没有及时将信上交,而他正沉浸在找到沈明月的喜悦之中,见到徐铭后,随后将信一放,立即吩咐他去准备出发。
徐茂似乎不死心,“这退婚一事是殿下故意为之?还是另有其因?”
顾洲目光闪躲一下,本不想说出实情,但知道逃不过舅父的眼睛。
“是……另有其因。”
他以为对方会深问,正犹豫要不要说将沈明月说出来,却见徐茂拿起一子,语重心长道:“殿下须知,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棋子落到棋盘上,发出告诫声,徐茂抬头看着顾洲,眼中精光暗闪,刚刚的满意又带上失望。
“殿下可还记得当初去北境的目的?”
“记得,承平不敢忘。”
他当然不会忘记,那次他父皇交给他一桩贪腐案,其中牵扯官员众多,办不好会得罪一众人,加上秦王在中间使绊子,案子很久都没有进展,倒让自己陷入两难之地。
为将这个烫手的山芋扔出去,他故意在媚春楼打来丞相之子,在徐茂的推波助澜之下,被发配到营州。
“希望殿下也不要忘了最初心,既然殿下回来了,臣也就不再多说,至于那女子,殿下若对她是是真心,就请放手,如此她还有条生路。”
顾洲点点头,觉得后怕,也觉得幸运,若沈明月不是柳慕云,他要怎么办?不要说圣上,就是徐茂也不会放过她。
在北境战事紧张,他几乎要将那些勾心斗角忘却,自己此前不归京的想法真是幼稚,只要他还有这个身份,他那些兄弟们不会放过他。
这两年上,身边美女如云,可他从未动过情,但沈明月却让他生出长相厮守的念头,这绝不是他的一时冲动。
现在想想,若沈明月不是柳慕云,他也不该留在营州,而是该回京,坐稳亲王的位置,才有能力保护、弥补所爱之人。
徐茂看着大殿下若有所思,以为他听了进去,知道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是时候将一些事情告诉他了。
他犹豫了一下,说道:“殿下能明白最好,皇后娘娘与小公主的死因,还要等殿下来查清。”
顾洲正心事复杂,此言一出如巨石入湖,激荡起的水花覆没了所有的粼粼细波,沉闷的声音给他沉重一击。
他骤然抬眸,瞳孔紧缩,手中棋子掉在棋盘上,清脆的声响如同一记惊雷劈在大树上。
“舅父……在说什么?”
徐茂将多年疑惑全部说出,房中的氛围逐渐渐凝重起来。
顾洲回忆当年的事,回京后,他就被安排了专人教养照顾,国子监的老师给他安排了繁重的课业,每次去看母亲,都觉得她愈发憔悴。
他又确认道:“舅父是说,我母亲和妹妹是被宫中之人所害?”
徐茂将那颗掉落的棋子摆正,“臣是这样怀疑,可没有证据。那时你太小,不懂大人的事,不知你母亲的处境,也不知有多少人在觊觎这皇后这位。”
“难产之事,臣一直觉得蹊跷,臣虽不懂妇人生产之事,但也见到过孩童诞生。徐家是将门,你母亲自小习武,身体康健,生你时虽是头胎,却也平安顺利。
“你们被找回时,衣衫整洁,不像是受难的样子,反而是回宫安定后身子弱起来,以致难产而亡。”
接着他又拿出一枚箭簇,“这是当年臣派出人马带回来的箭簇,他们在找你们的路上遭到叛军。大殿下可能看出其中的问题?”
顾洲接过,箭簇光亮如新,上面雕刻着精美纹饰。
“这不是军战箭,是围猎时用的猎箭。”
虽然都是箭,但战箭的目标是敌人,猎箭的目标是猎物,两者对付目标的不同,在形制上有许多差别,很容易分辨。
顾洲立即明白,“这是有人假扮叛军阻止舅舅寻人?”
徐茂点点头:“娘娘得知此事,怕给恩人带来灾祸,便下令不再寻找。”
这些都与顾洲知道的一致,而他至今都没找到恩人,只怕那家人早已惨遭毒手。
突如其来的真相,顾洲有一刻的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一时间许多可疑的人物撞入脑中,让他捋不出头绪。
“舅舅,我该怎么办?”
徐茂长叹一声,站起背对着顾洲,不想让这孩子看到自己老谋深算的嘴脸,压低声音,“洲儿,你要知道,地位越高权利越大,有了权利就不会受制于人,才能做你想做的事。”
他一顿,转过身直视顾洲,眼中几乎迸出火星:“殿下是嫡长子,有些位置也是殿下该得的。”
二人的目的回归一致,顾洲心中为之所动,十分清楚,这位置是现在的太子之位,未来的帝王之位。
有了权利才能去做想做之事,才能保护要保护之人。
只这一瞬间,决心就已定下来,他起身端然一礼,“请舅父助承平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