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跪在书案前,徐铭擦掉嘴角的血迹,捂着几乎被打歪的下巴,委屈满满。
而海棠挺着脊背,目光低垂,等待上首之人发落。
顾洲坐在书案前,目光扫过下面的二人,才发觉他们似乎已经很久没一起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他饶有兴致的问道:“说吧,怎么回事?”
“是她……”徐铭先开口,却不知要作何指责,只重重“哼”了一声侧过头去。
他又问:“海棠,你说?”
海棠张张嘴,欲言又止,最终只说道:“侍卫互殴,不论缘由,各处鞭刑十记,请主上责罚。”
见这二人谁都不服、谁也不说,顾洲便知还是因为徐铭放走沈明月一事。
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需想个法子调解一下矛盾,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还要从根上解决。
他先问徐铭,“徐铭,安庆的事,是海棠冤枉你了吗?”
“没,没有,但属下已知错,殿下也已经惩罚过属下了。”
“背主就是背主,哪那么多废话。”
海棠三分怒意,七分不满,她虽未抬头,却让徐铭感受到了十足的鄙夷。
“我没有!我不是!我是为了沈先生……”徐铭转过头怒视海棠,任凭自己怎么解释,对方就只以“背主”这二字来回应。
声音太大吵得海棠耳朵疼,她默默咬牙,攥紧拳头。
“行了!”
顾洲将镇纸重重一放,似泼了盆冷水,扑灭满地的硝烟,为这件事下了定论。
“当时情况复杂,徐铭是为救人,也不算背主,你们两个以后谁都不许再提起此事。”
“今日的责罚就免了,别忘了现在是在京城,情况比营州复杂,今日这样的事,以后再发生,严惩不怠。”
“是!”二人异口同声。
顾洲起身,拿着字条走向暖炉,“徐铭,给你三天假,回去瞧瞧你母亲,将北境带回的药材补品给她拿些去。”
“是,殿下,属下代母亲谢过殿下。”
徐铭心思没那么重,好似忘记了刚才的事,也忘记了脸疼,痛快地磕个头,起身退了出去。
说话间顾洲已走到暖炉,欲将字条燃掉,当看到上面代表“沈明月”的符号,又收回手。
“当断不断,必有后患。”
海棠清冷的声音响起,似有不甘。
顾洲怔了一下,转身看向她,“你想说什么今日一并都说出来。”
海棠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下了决心,叩完首后说道:“主上恕罪,海棠斗胆劝主上一句,不要被沈明月所迷惑,此人满口谎话,疑点颇多。”
顾洲虽然不想听,但若不让她说出来,只怕依她的性子,还会继续去查,于是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属下知主上现在心中只有沈明月,但请主上冷静想想,当初她们被困军营、性命堪忧,为什么不将身世告知,户部侍郎家的女儿,换做是谁都会给几分面子。”
“她曾说自己的母亲与弟弟一起死于战乱,可柳家主母是病逝,柳家独子也是幼年亡故,死者为大,可她却连这都编造。”
“还有她的学识,不像是闺阁女子所学,属下钻研过密信书写之法,“六爻法”从未有过类似的记载;她的功夫,拳法与脚步配合,招数诡异,不知是出自什么门派……”
海棠越说越急切,甚至担忧这场婚事都是个圈套,极力想要说服主上,甚至抬头直视,“还有她的名字……”
“海棠!”
顾洲沉声打断她,眸色微冷,压迫感如潮水般逼过去,其中是无声的警告。
海棠神情一滞,才察觉这犯上之举,立即叩首:“请主上责罚。”
“你的怀疑有道理,也没道理。言行、学识异于常人,的确可疑,但她在军中之时,可曾对我、对军队、对大齐有过什么危害之举?你们用“六爻法”传信,可有泄露之时?你说她另有目的,那目的是什么?”
海棠沉思一下,摇摇头,她之所以怀疑,是担心沈明月是秦王或者晋王安插的人,但却查不出任何线索,甚至后来连柳家一并查了,也没有任何迹象能证实她的疑点。
顾洲继续说道:“海棠,你们也相处过一段时间,对她的脾性也该有了解,她本就是逃婚,将死之刻都没有自报家门,可见已与柳家决裂,她是要强之人,但凡有一线活下去的希望,都不会放弃……”
顾洲说着,有片刻的恍惚,河边那抹柔弱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那时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抹身影站起会是如此强大、坚韧,逐渐成为他的魂牵梦绕。
他晃了晃神,把思绪收回来,“你不插手军中之事,可能不了解,此番若没有她相助,北境之围难解,甚至我都不一定能回来。”
顾洲将字条再看一遍,之后投入暖炉,火苗从纸边缘开始燃烧,逐渐吞掉黑色的字迹,化为一片柔软的灰烬。
“她叫什么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是我的未婚妻,也是你未来的女主人,记住了吗?”
顾洲这几句话虽有着询问的语气,却是不容抗拒的命令。
“是……属下谨记。”
海棠喉咙滚动一下,将不甘尽数收起,听着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在适当的距离停下,头顶上的声音缓和了许多。
“还有你,海棠,要一直这样下去吗?别将自己捆得太紧,可以试着去相信别人。”
相信?
海棠直起上身,垂着眼睑沉默不语。
她曾相信过父母,可灾荒面前,他们毫不犹豫卖了她;她也曾相信过一个男人,可下场又是什么?比杀了她还痛苦千倍万倍。
闭上眼睛,是黑压压的人影向她扑来,真想将痛苦的记忆从脑中剔除,但伤害已刻入骨血,像恶魔一样,永远如影随形、纠缠不休。
她努力平稳着呼吸,可沙哑的音色还是出卖了她的情绪。
“属下……只相信主上一人。”
顾洲听出她的苦楚,也知很难说动她,便转了话题,“去换身衣服,随我出去一趟。”
“是……”
不用主上明说,海棠自然知道该换什么样的衣服、要去哪里,这是她们之间的默契。
一番收拾准备,乘车行至偏僻地,海棠下车,而顾洲继续前进。
红日西沉,橙红色的晚霞为三百余里坊【1】罩上一层薄纱,突兀横出的飞檐下飘着各色店肆招牌的旗番,川里不息的行人自觉为粼粼而来的马车让路,
京都的繁华已经开始,处处灯火高张、人声鼎沸,尽显泱泱盛世的繁荣富裕。
马车在媚春楼停下,跟随的暗卫早已没入各个角落,顾洲从容下车,手中多了一把折扇。
这是纨绔子弟的标志,不论冬暖夏凉,手中都要拿着一把。
媚春楼虽不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却是文人墨客、富贵之家的聚宴之地。
不待人前进,自有楼中小厮出来引人,迈过门槛,便如踏进水月洞天之地。
楼上楼前尽朱翠,星桥影幌乾坤动。
炫转荧煌照天地,火树银花触目红。【2】
一弯流水绕堂而过,将大堂分成几个区域,中间由小拱桥连接,顾洲由小厮引着来到了一处亭子间,昨日收到帖子的几个人已在内等候,见他到了后纷纷起身行礼。
这些都是京中有名的纨绔,他今日来宴饮不过是为了维护之前浪荡子的名声。
老鸨见主要人物已到,立即吩咐人温酒上菜,又安排了数名乐妓、舞姬助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