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列岛的仗打完没两天,塔斯岛的码头就热闹起来了。瓦列利安家的舰队泊在海湾里,桅杆林立像片木头森林,水手们正往船上搬木桶,海水混着朗姆酒的味道飘得到处都是。
玛格娜蹲在塔斯岛的沙滩上,用贝壳在沙地里划着雷妮拉的名字,夜晚的海风裹着咸腥味往她的脖子里灌,远处传来沃米索尔低沉的龙吟,这是在提醒玛格娜该收拾东西回君临了。
"玛格娜。”雷妮丝公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惊得玛格娜手一抖,贝壳在沙面上划出歪歪扭扭的裂痕,她立刻把贝壳往兜里塞,贝壳边缘硌得掌心有点疼。
“你父亲的舰队虽来得迟,倒也算解了燃眉之急。”她的黑色长发用皮绳随意束起,全然不见君临宫廷里的华贵模样,绣有瓦列利安家海马纹的斗篷在风中翻飞,像极了她年轻时驾驭梅丽亚斯翱翔的模样。
玛格娜转身行礼,却见这位曾离铁王座仅一步之遥的“海蛇之妻”眼底藏着少见的郑重,伸手帮玛格娜拂开额前乱发,指尖碰到她眉角的淡淡的擦伤,“不过韦赛里斯此刻怕是气得要掀了红堡的穹顶,尤其是你偷跑出来支援戴蒙,奥托·海塔尔可不是什么善茬,你最好多留个心眼。”
玛格娜拍掉手上的沙子站起来,战甲上还沾着没洗净的血渍。石阶列岛的战斗太过惨烈,沃米索尔喷出的龙焰都把海水烧成了沸腾的汤锅。"多谢姑姑劝服拜拉席恩家。"玛格娜真心实意地说,要是没有风暴地还有凯岩城的舰队,这场仗还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
玛格娜的目光落在雷妮丝胸前的瓦列利安族徽上,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这场胜利来得太不容易,无数人为此付出了生命,包括她自己,也在这场战役中彻底褪去了少女的青涩。
“我不是来听你道谢的。”雷妮丝突然伸手捏住她下巴,指腹碾过她唇畔未擦净的海盐。老妇人的紫眼睛里翻涌着玛格娜读不懂的漩涡,像深海里突然涌起的暗流:“铁王座冰冷,可有人就算被剑尖扎穿骨髓,也要爬上去坐一坐。玛格娜,你呢?”
玛格娜一愣,她并没有躲开,任由雷妮丝的指尖捏得她下巴发疼,随即笑出声,海风卷起她的银白发,混着发丝里还没洗净的血痂。“比起那把扎屁股的破椅子,我还是更喜欢母亲房里的藤椅,那把椅子在母亲过世后就摆在神木林附近的小庭院里被父亲缅怀,周围种满了玫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而铁王座太冰冷,也太血腥,我不想要。”
她说的是真心话,铁王座冷冰冰的,哪有艾玛王后抱着她讲故事时,藤椅发出的吱呀声让人安心,那时阳光透过琉璃窗在椅垫上织出金红交织的网,她总蜷在椅边听母亲讲娜梅莉亚女王的故事,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握着染血的长剑站在权力漩涡中央。
玛格娜知道雷妮丝在寻找蛛丝马迹,任何一丝野心的裂缝,就像奥托·海塔尔看她时永远眯起的眼睛,她故意挑眉,眼角余光瞥见雷妮丝紧绷的肩膀松下来,“再说了,姑姑,我这点斤两,护着雷妮拉不被暗处的刀子捅死就够了。”
雷妮丝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像是要把她的心思看穿,过了许久她松开手,眼角细纹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释然,她当然知道玛格娜说的是实话,这个从小心无旁骛学剑术、愿意屈尊降贵跟着潮头岛渔民学唱民谣的姑娘,连危险来临时都会先把平民孩子护在身后,她就像块淬了火的铁,软的地方只留给雷妮拉和她家潮头岛的两个小家伙,哪里像个会觊觎铁王座的主?
雷妮丝见过太多盯着铁王座发亮的眼睛,就连她都不可避免,除了维耿.坦格利安外,这是第二次她在坦格利安血脉里看见这样的漠然。
而雷妮丝的笑容让玛格娜想起潮头岛的礁石,被海水冲刷千年依然棱角分明,最后雷妮丝只是叹了口气:“你比我想象的更清醒,但愿你能一直记得今天的话,权力就像龙焰,能取暖也能焚城,别让它烧瞎了你的眼睛。”
雷妮丝转身要走,又顿住脚步,披风在礁石上扫出细碎的声响:“科利斯想让雷妮拉嫁给兰尼诺。”她的声音轻得像海风,飘忽不定,“他说两大血脉交缠的锁链能勒紧维斯特洛的咽喉,铁王座上该有瓦列利安的海马纹章。”
玛格娜指尖一颤。她想起昨夜在篝火旁,兰尼诺醉醺醺地把烤糊的鳕鱼塞进她嘴里,指着漫天星斗说:“过段时间,我要带乔佛里去旧镇学城看星象仪,听说那玩意儿能转出让人头晕的螺旋。”
当时兰尼诺的耳尖通红的模样比篝火还要灼热,在提到恋人时笑得像偷喝了甜酒的孩子,那个连握剑的姿势都像在弹竖琴的少年,却要和雷妮拉一起被推上婚姻的祭台。
“可兰尼诺更喜欢盯着乔佛里的眼睛,胜过盯着铁王座一把把熔铸的宝剑。”她蹲下身捡起一枚完整的星螺,壳面的螺旋纹让她想起雷妮拉为她编发时的手势,“您知道的,他连对发梢都要精心呵护的人,哪舍得让玫瑰刺扎破爱人的手指。”
雷妮丝的睫毛动了动,这个看着孩子们长大的女人,怎会看不出儿子总在月夜里溜进乔佛里的舱室,斗篷上沾满的不是海水,而是情人的吻痕?
她望向正在给兰娜尔别贝壳发饰的科利斯,后者正指着海平线向女儿描绘与布拉佛斯联姻的蓝图,想起科利斯在甲板上对她说的话:“雷妮拉的血统能让铁王座上流淌瓦列利安的血,而玛格娜,她的剑能为这血统劈开所有荆棘。”
雷妮丝发出笑声,笑声里带着无比的怅惘:”雷妮拉是铁王座继承人,而兰尼诺是潮头岛的未来,但我宁愿他娶的是你,你俩从小玩到大,他那点心思你也明白,要是你俩成了,就算他心里装着别人,你也能护着他,护着雷妮拉,可惜啊……”
她的声音又低下来,只有海浪能听见,“我想给兰尼诺找个能守住秘密的妻子,可科利斯眼里只有长子继承权,看不到真心比血统更难得。”
玛格娜忽然明白过来。雷妮丝不只是来试探她的野心,更是来求她的慈悲,雷妮丝看儿子时那种近乎哀求的温柔,她全都懂,但她更清楚,在科利斯伯爵眼里,只有雷妮拉的子宫能为瓦列利安家族带来铁王座的继承权。
雷妮丝的身影被月光拉得老长,像根即将绷断的弓弦,望着远处渐渐收拢的舰队,转身一步一步的走向科利斯伯爵,“该说再见了,我要带孩子们回潮头岛,科利斯的舰队拂晓就出发,我们的龙不能一直待在塔斯岛,还有戴蒙已经等你等得不耐烦了。”
玛格娜目送雷妮丝离开的背影,就看到兰尼诺跟个水鸭子似的跑过来,头发滴着海水,乔佛里在后面追,棕发少年的手里还攥着半块烤糊的鳕鱼。果然,下一秒兰尼诺就像头金毛猎犬扑过来,他撞过来时带起的海风卷着沙粒打在玛格娜脸上,熊抱差点勒断她的肋骨。
“回君临后,记得好好和你父亲说话,别再惹他生气了。你这次偷跑出来支援,可是把他吓坏了。”兰尼诺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呼吸还带着蜜酒气,看见玛格娜袖口上还染着血迹,声音陡然放柔,“你该换件干净衣服,敌人的血渍渗进甲片缝里了。”
玛格娜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袖口,剑锋劈开密尔雇佣兵咽喉时溅起的血,此刻已变成暗褐色的痂,她斜眼瞅了瞅气鼓鼓的乔佛里,凑到兰尼诺耳边小声说:“该担心的是你吧,你家那位骑士的眼神能把我烤成焦炭,都要把我千刀万剐了。”
兰尼诺回头一看,乔佛里正把鳕鱼往礁石上摔,赶紧松开手跑过去哄炸毛的恋人,脚底下打滑,差点摔进浅滩里,乔佛里的脸黑得像锅底,咬着牙开口,手却不自觉地去整兰尼诺歪掉的领扣:“你再抱着她不松手沃米索尔该以为你要把她的骑手偷走对你的海烟喷火了。”兰尼诺好声好气说道:“好了好了,别吃醋了,我只是提醒她注意安全!”
玛格娜看着这对拌嘴的恋人,突然笑出声,兰尼诺总说乔佛里的醋劲能掀翻潮头岛的码头,此刻少年骑士正用匕首鞘敲兰尼诺的脑袋,而后者抱着头躲到礁石后面佯装求饶。
兰娜尔抱着个布袋走过来,发辫里还卡着贝壳发饰:“雷妮拉每天都在神木林祈祷,求七神别让你被弩箭射穿喉咙。”她突然用力抱住玛格娜,差点把她撞得往后退,“答应我,别变成奥托那样的人,别让那些弯弯绕绕的算计蒙了眼。等事儿了了,咱们骑龙去烟海,找真正的自由。”
玛格娜听见兰娜尔声音有点发颤,她伸手握住兰娜尔的手掌,两人的掌心在星光下紧紧相贴,像两道交缠的命运之绳,就像她们六岁时,在龙穴里握住彼此的手,共同面对艾玛王后与贝尔隆火化时,掌心渗出的细汗。
“我答应你。”玛格娜轻声道,“但你也要答应我,别让布拉佛斯的婚约磨平你的爪牙。”她忽然轻笑,指尖弹了弹兰娜尔的鼻尖,“瓦格哈尔可是认主的,它不会让自己的骑手变成只会刺绣的贵妇人,对吧,我的海蛇公主?”
兰娜尔笑着捶了下玛格娜的肩膀,身子突然僵住,玛格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戴蒙站在石阶顶端,黑红相间的披风裹着修长的身躯,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暗黑姐妹的剑柄,他的目光扫过兰娜尔,在她的脸颊上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戏谑的笑。
玛格娜敏锐地察觉到兰娜尔的呼吸一顿,这个总说“龙比男人可靠”的姑娘,此刻耳尖竟泛起可疑的红,想起最近兰娜尔每次见到戴蒙,要么脸红要么呛声,玛格娜心中一动,却没有多说什么,她知道兰娜尔与布拉佛斯海王的三儿子有婚约,有些感情,注定只能深埋心底。
兰娜尔赶紧松开手,耳尖发红,低头翻布袋:“给你装了点星螺和狭海的沙子,里面也有些钱币,给跳蚤窝的孩子们买糖吃,还有……”她掏出个编织手绳,深蓝底色上缠着银线,上面还镶嵌着三枚打磨光滑小小的鹅卵石,分别染着瓦格哈尔的墨绿、海烟的银灰,还有沃米索尔的青铜色,“等咱们都老了,走不动了,就把这个手绳拿出来,告诉后人咱们年轻时骑龙飞过的海有多蓝,还有别让兰尼诺看见,他肯定要抢。”
离别来得比晨雾还快。当第一缕阳光爬上梅丽亚斯的脊背,兰尼诺已经骑着海烟在半空盘旋,龙翼划破云层时,清晰的听见兰尼诺在海烟背上笑骂乔佛里手劲太大,像在拧龙颈。
雷妮丝最后抱了抱玛格娜,在她耳边轻声说“照顾好自己”,然后转身骑上梅丽亚斯,裙摆扬起的弧度里藏着说不出的疲惫。玛格娜目送三条巨龙腾空而起,瓦格哈尔的黑影遮住半个天空,海风送来兰娜尔清亮的歌声,那是她们在潮头岛上学的旧民谣,直到龙影缩成天空上三个小点,她才发现掌心被指甲掐出了血。
“科利斯的舰队要走三天,我们骑龙半个时辰就能到君临。”戴蒙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声音里带着揶揄,“舍不得小瓦列利安?再过一两年,她就要嫁给布拉佛斯的海王之子了,到时候怕是和你见面的时间都没有了。”他望着兰娜尔骑着瓦格哈尔早已远去的背影,突然轻笑出声,“不过她看我的眼神,倒像沃米索尔看见烤焦的山羊一样垂涎欲滴。”
“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龙。”玛格娜暗暗白了他一眼,她知道戴蒙在调侃什么,但她懒得戳破,毕竟在戴蒙眼里,所有适龄的贵族少女都是棋盘上的棋子,随时可以用来交换权力。
玛格娜转头看向戴蒙,看见他晃着一封盖着龙火漆印的信笺,火漆上的三头龙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像凝固的血,“父亲的信?”她挑眉,大拇指摩挲着剑柄,“信里说了什么?是要嘉奖我,还是要把我关进修女院?”
戴蒙突然凑近,银金色的长发拂过玛格娜的脸颊,“他怎么会舍得把你关进修女院,他说要为我们举办隆重的凯旋仪式。”他的声音压得低,带着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暗流,“不过小怪物,你最好把战甲洗干净,韦赛里斯看见你沾血的样子,怕是要哭晕在铁王座上。”
玛格娜翻了个白眼,转身踢开脚边的碎贝壳,“比起我的战甲,他更该担心你这个弟弟回去以后又要给他惹出什么大麻烦,他可不想奥托在他的耳边一直念叨着你这个梅葛二世。”
这话让戴蒙突然笑出声,笑声混着海浪拍岸的声响,惊起滩涂里的夜鸟。他看着玛格娜走向沃米索尔的背影,银白长发在夜风中翻飞,像当年伊蒙王子骑马穿过红堡庭院的模样,只是玛格娜比他记忆中的伊蒙王子多了份狠劲,更像他,但眼底没有那簇焚烧一切的烈火。
玛格娜和戴蒙提前离开舰队,各自骑着龙飞向君临,她还是决定穿着带血的战甲回去,这一身装扮,既是对父亲的示软,也是对敌人的威慑,沃米索尔爪子上挂着三城同盟会的破旗,焦黑的布条噼里啪啦拍着龙翼,是为了让雷妮拉在君临站台上,能一眼认出她回来的方向。
戴蒙的科拉克休突然加速,它的身影在天空画出猩红的轨迹,玛格娜冷笑一声,拍了拍沃米索尔的颈侧,青铜巨龙立刻追去,她望着前方戴蒙的背影,这个叔叔就像她命中的灾星,总是带着她飞向风暴的中心,却从不问她是否愿意。
君临城的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晰,她远远看见红堡的站台,雷妮拉穿着黑红丝绒裙站在最前面,银金发让太阳照得发亮,旁边阿莉森王后的深绿裙子像片死水,奥托·海塔尔站在王后身侧,铁青着脸望着天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国王之手的徽章,而韦赛里斯扶着栏杆的手在颤抖,缺了两根手指的掌心死死抠进雕花,仿佛要把恐惧都掐进木头里。
“要来点乐子吗,小怪物?”戴蒙骑着科拉克休放缓速度并肩飞过来,红鳞在阳光下像烧红的铁,“让他们瞧瞧,坦格利安骑龙上天,就是神明下凡。”
玛格娜没吱声,什么神明不神明的,都是狗屁,她不信神,自从母亲因生弟弟难产死后,只信手里的剑和身下的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