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厄本想反驳,一天吃太多份甜品对身体不好。但不过一晃眼的功夫,他身边已经没有你的身影了——想来是又用魔法偷偷加速,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了吧。
摇头,叹气。
白厄回到不远处的队列,同行的圣城守卫留在街头维持秩序、保护民众,而他走到迈德漠斯身侧,说道:“久等,走吧,阿格莱雅女士现在就在云石天宫。”
迈德漠斯点头。
他站在不远处,始终关注着事件变化,但礼貌地没有追问两人对话的细节。
事情已经解决,道路也已散开。他不打算过早暴露行踪,让有心人抓住机会煽动人群情绪。
“走吧,去见阿格莱雅。”迈德漠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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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石天宫浴场的景象,如果要迈德漠斯来形容,大约是和谐——没有尖锐的对抗,也没有激烈的斗争。
他缓缓迈步踏入其中,并没有穿过汇聚人群的大堂,而是由白厄引路,隐蔽地进入黄金裔浴池所在的高台。
阿格莱雅站在高台之上。
但迈德漠斯无心欣赏对方的优雅。
HKS——这群奥赫玛人全然不懂待客之道!
浪漫的金线瞬间缠上迈德漠斯的双手,他眯起双眼,望向高台上静默的女人,腰背仍旧挺直,没有过多犹豫便开口质问:“阿格莱雅,这就是你们奥赫玛人的待客之道?”
“请原谅,为确保奥赫玛民众的安全,我需要你的坦诚。金线会分辨你话语的真实性,请不要说谎,为我们彼此都省些时间。”
“哼——那你又要如何保证,这场预先会谈不是一场私刑?”
迈德漠斯清楚,以眼前这位金织女士强势而果断的行事作风,他不可能讨得了好,但他也决不能放任自己落入下风:他必须为自己与族人争取到足够的利益。
“把话说清楚,这场会谈是为了什么?我们处在平等的地位上,你无权私自添加额外条件。难道金织女士连用人心平等谈判的能力都丧失了吗?”
“迈德漠斯,你同样流着黄金血。但你从未响应神谕号召,直到今天。”阿格莱雅对迈德漠斯的质问充耳不闻,她目光深远,几乎穿透人心,“是什么改变了你的想法?”
迈德漠斯冷笑。
悬锋人不是任由奥赫玛人揉圆捏扁的族群,他踏入云石天宫之前就已做好决定:他们之间的仇怨不可能和解。
浪漫的金线被强行挣脱,深金色的手甲显出深深裂痕,金色的丝线化作点点星光散开、消逝。
但阿格莱雅笃定他不会意气用事、明白他不会轻率地扭头离开,仍旧无比平静地注视着他。
在两人沉默的对峙之中,迈德漠斯开门见山:“黑潮在向奥赫玛靠近。悬锋城已经不再适合人类居住,我必须为我的族人寻找出路。”
年轻的领袖掀起眼帘,将阿格莱雅与白厄的神色收入眼底,在半神面前,他仍然显出一分从容不迫。
“我从市集过来,看得清清楚楚,黑潮已经入侵到奥赫玛内部了。想明白些吧,在这种危急关头,难道你不需要助力?”
场面一度陷入沉默。阿格莱雅思量着,并不急于给出回答。
诚然,她独木难支,要面临内忧外患。
然而奥赫玛人与悬锋人的血海深仇却不可能轻易一笔勾销,而这位悬锋王储的态度也足够分明:血仇不会和解,他们只是为翁法罗斯的灾难合作。
她应该独自裁断么?
已然在人间走过千年,却深觉自己与人群渐行渐远的半神望向高台下喧嚣的人群。
阿格莱雅想:她不能——只有奥赫玛人集体的意志能够为之做出决定。
“奥赫玛需要诚挚的盟友,”阿格莱雅坦诚地说,“但我不能独自做出决定。”
迈德漠斯心领神会。青年轻笑一声,认为事情已经变得明朗起来。
他说:“快一些,悬锋人爱用战斗了结恩怨——虽然奥赫玛人与悬锋人的血仇不可能一笔勾销,但以战斗的结果来裁定我们的去向,我想这足以说服大多数人了。就由我来与奥赫玛人派出的战士决斗,怎么样?”
阿格莱雅不急着表露自己的态度,她镇定极了,平淡的目光落在一旁的白厄身上。
“你认为呢?白厄。”
白厄猛地对上阿格莱雅的目光,他内心怀着一点回避,却又带着一些希冀。
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其实不想开口说话,声音都变得干涩了。
但悬锋人的队伍里还有年幼的孩子,有笑声明朗的老人。
他想起自己年幼时与你一起四处流浪,偶尔会怀着虚幻的希望,希望自己的生活能落到实处。
他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无动于衷。
“我觉得、很好。”白厄说。
奥赫玛人的仇恨需要宣泄,悬锋人的未来需要决定,一场决斗恰好合适——用战斗来确认未来,这也是翁法罗斯人必然的命运吧。
“如果我获胜,那么,奥赫玛与悬锋结盟,共同抵御黑潮。悬锋孤军会不遗余力地协助圣城守卫,不论是拯救难民,还是前线作战;相应的,你们必须为悬锋人提供安身之所,同时,愿赌服输,不允许有任何不公的对待落在我的族人身上——我们是平等的盟友。”
阿格莱雅看着这位年轻的王储,她笑了一下:“奥赫玛仍然能够支撑,但悬锋人已漂泊许久。我想,奥赫玛已是你们最后可去之处。”
迈德漠斯皱眉,烦躁起来:“你还要加上什么筹码?”
阿格莱雅淡淡道:“你,迈德漠斯,要成为逐火之旅的助力。”
她的心中已有了成算。眼前年轻的悬锋领袖,必然是继承纷争火种的最佳人选。而有关于白厄,她有更加沉重,却不得不如此的安排。
迈德漠斯冷哼一声,却仍旧爽快地答应了:“可以。”
“如果白厄获胜,悬锋人就此离去。假若平局,那么,在即将召开的公民大会上,我将提出这个议题,由全体奥赫玛公民投票表决是否与悬锋人结盟。如何?迈德漠斯。”
白厄僵在原地,完全没预料到这桩事再次落在他的头上。但他明白,现在不是提出反驳的时候。
他看向不远处的迈德漠斯:男人镇定自若,似乎预料到了阿格莱雅会做出如此反应与安排,爽快答应,眉眼间全是旗开得胜的自信与傲然。
他很不服气:迈德漠斯怎么就觉得自己赢定了?白厄可不觉得自己会输。
“那么,明日的正式会谈便改为临时召开的预先公民大会。若民众对这样的处理方式没有异议,决斗场将为两位战士敞开。”
阿格莱雅做出了安排。
迈德漠斯点头。他不担心奥赫玛人会拒绝这样的提议:难道他们不想要血债血偿,难道他们不希望挫悬锋人的锐气?他们想,无比地想。
但他们想想也就够了——迈德漠斯没有狂傲到认为自己战无不胜,却也从不认为自己会输。
他与白厄交过手,那时,他们没来得及分出胜负。他进步了很多,白厄必然也是如此。战斗的意义正在此处,没到最后一刻,谁会知道结果?
然而迈德漠斯与白厄走出云石天宫时,一盆冷水却迎头泼下来:不知是何人在暗中酝酿诡计,大街小巷都在散播刚刚驻扎在郊外的悬锋孤军恶意伤害奥赫玛公民的消息。
在慌乱奔走的人中,白厄焦急地拦住一人,迫切追问:“发生了什么?那个人是谁?她现在怎么样?”
“就是那个总和你在一起的孩子呀——她现在又是高热又是冷汗,浑身伤痕累累。昏光庭院的医师全都束手无策,简直就像再也不会醒过来了一样!”
“……”白厄没有回应。
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僵住了。四肢的体温飞速逝去,几乎站立不住;头晕目眩,什么都听不清楚,只有一阵尖锐的耳鸣在大脑中震荡,反复刺痛他本就脆弱的神经。
“你怎么和悬锋人站在一起!前面的人都传回消息了,就是那帮悬锋人害了那个女孩儿。”路人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胡言乱语!”迈德漠斯出言反驳。
那么多悬锋孤军都见过你,哪怕只有一面之缘,那份强大到震撼的力量也足以让许多人将你记在心底。
何况克拉特鲁斯尚在驻扎地主持大局,怎么可能爆发出如此混乱,让你的身体状况急转而下?
“够了!悬锋来的家伙,我不管你是怎么进的奥赫玛,敢伤害奥赫玛公民,圣城会让你们血债血偿!”路人狠骂了迈德漠斯一顿,随后转向白厄,“别呆呆傻傻的了,快去昏光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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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厄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昏光庭院的。
同为黄金裔的风堇小姐和他打招呼,鼓励他打起精神,别放弃希望,他似乎没有办法听进去。
他几乎跌倒在你的病床前,颤抖的双手合拢、才捧起你的手。你的身体烫极了,眉头紧皱,呼吸沉重,仿佛在梦里也在呼救。
颈侧的金环开裂了——这玩意儿就像你的护身符,贴身戴了许多年,忽的裂开,仿佛你也跟着碎了似的。他倒宁愿碎的是他。
或许是因为救治过程中,风堇帮你简单清洗过了。身上大大小小裂开的伤痕,触目惊心,简直难以想象曾有多少鲜血从你的身体涌出。
白厄想起,你都从没病得这么厉害过,肯定痛得要命。
他痛苦得难以呼吸,几乎无法对四周的人做出反应。
他听见人声忽近忽远,他看见面庞与他贴近又远离。他只看见,他只听见,但他似乎不属于那个遥远的世界。
难以遏制的愤怒与绝望在胸膛中涌动,几乎要破体而出——
复仇……他要复仇!
忽的,白厄听见了阿格莱雅的声音。
“白厄?”阿格莱雅在叫他的名字。
他意识朦胧,下意识地应答:“不……是谁……”眼泪后知后觉地开始淌下来,他抬起脸,模糊地感受着你微弱的脉搏。
一只冰凉的手捏在他的肩头,随之而来的是半神值得信赖的声音:“冷静下来。她没有生命危险。”